(2008 ©IMG_0359k , kenji ケンジ @ Flickr, CC BY-SA 2.0.)
西周時代「某魯」可是非常受歡迎的吉祥話,除了「屯魯」還有「永魯」、「豐魯」、「繁魯」、「宏魯」等等,這當然不是永遠的魯蛇、豐富繁盛的魯蛇或是宏大的魯蛇。
因為西周時代的「魯」可不像現在是「魯蛇」的代表,而是有著福氣的意思。如果從福氣的角度來思考,那「永魯」就是永遠的福氣、「豐魯」、「繁魯」表示豐富繁盛的福氣,「宏魯」當然是宏大的福氣。除此之外,還可以看到像是「魯多福」、「大魯福」之類的用法,反映出西周時代人們對美好、福氣的嚮往跟祈求。
這可能是古今涵義差距最大的一組吉祥話了,使用之前,一定要有承擔被誤解的準備,如果起了什麼爭議,本書是概不負責喔。屯魯在《詩經》中寫作「純嘏(ㄍㄨˇ)」,在西周金文中寫成「屯魯」。屯字加糸旁,就成了純,是一組古今字。就像采詩之官的「采」,後來為了區別出摘擷擇取的意思,衍生出加了手字邊的「採」字。純、是一個在古早時代涵義比較豐富的詞彙,從全、多、厚、大,以至於純色、美善等比較抽象的意思都有,大抵來說都是正面取向的意思。像是《詩經》有「文王之德之純」,不是說文王吸了什麼很純的藥,而是說文王的德行至大、至厚、至美。
今天常用魯字的意思,多從「Loser」取音近而來,一開始本來是戲謔,孰料愈發流傳,衍生出第一人稱代詞「本魯」、動詞「脫魯」、形容詞「很魯」等詞彙,大有方興未艾之勢。但在先秦時期,魯反而是一個非常吉利的詞彙。在古音上魯與嘏音近經常通用,嘏在文獻中就有吉祥福氣的意思,因此魯也就是福氣的意思。
屯魯(純魯)兩字結合在一起,就是大大的福氣,簡稱大福。但是,什麼是福氣呢?這看起來簡單,實際上並不容易釐清。《尚書.洪範》提出了五福的概念,「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簡單地說就是要長壽、有錢、平安、德行完美、盡其天年而終,這似乎略微混淆了我們對於壽與福的觀念。一般我們對壽的理解是生命歷程的長短,而福是現世享受的多寡或者是機運的好壞。但籠統地說,能夠活到長壽,不也是一種幸運與賜福嗎?
漢語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語言,如果上網搜尋「上古漢語」與「詩經」,會發現有不少根據語言學家推測出來上古漢語所朗誦的詩經名篇。影片中那華麗的彈舌與複雜的發音,簡直比瓦干達更瓦干達,令人不禁想掐住孟子的脖子怒斥「你才南蠻鴃(ㄐㄩㄝˊ)舌,你全家都南蠻鴃舌」!
不僅語音有著極大的變化,詞義也是。「屯魯」的「魯」也從原本讚美祝福的神壇上跌落,一變為粗魯愚鈍之意,又變為失敗魯蛇之稱。那麼,魯到底本來是什麼意思呢?清代的大學者阮元認為魯上面有條魚,魚是好吃的東西,自然就是極好的意思。不過這種取會意的說法,很容易變成看圖說故事的大亂鬥,你說魚在口中,我說魚在盤中,他說底下的口(後訛變成日)只是標明這是比較抽象的意思。諸如此類,怎麼說都可以在圖像上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就像〈雅量〉這篇文章裡,同一件衣服被說像棋盤、綠豆糕等,總之不要超出當時的物質水平,怎樣都可以。也因此,若說成以魚為聲符,被古人借這個同音字去用作福氣的意思,就顯得比較省事簡易。
但是像這樣一直把字借來借去的,真的「大丈夫」嗎?當然是會有問題的。像是《詩經.豳風.七月》中的「八月剝棗」,照字面來看,就是到了八月,開始剝開棗子。這樣看起來似乎沒有問題,甚至宋代王安石也認為剝棗跟下文「穫稻」一樣,是釀酒所用,以此推進到後面一句「為此春酒」。
正如大家所知道的「坡為土之皮、波為水之皮」一樣,我們的王荊公一牽扯上這種漢語字詞的研究,通常都是搞笑收場。傳說王安石曾拜訪一處農家,但農家老翁不在。王安石問老翁去哪,他的家人回答:「去撲棗。」意思就是撲擊樹上的棗子,使棗子落地,差不多就像打芒果、打蓮霧一樣。王安石一聽,心裡無數隻草泥馬奔過,回家立刻把「剝開棗子」的說法給刪了。原來古書中的注解,早就說過這裡的「剝棗」是「擊棗」,是「攴」的假借,可王安石偏偏不信,要照字面解釋,結果是白費心思。
回頭來說,似乎也不能怪罪王安石,因為剝棗照字面上解,也未必不對,只能怪古人寫字不好好寫,要找個音近字來假借。這個作法在寫作當下是方便的,卻也給後人帶來許多困擾。
另一個例子是《左傳》裡的一句話:「鹿死不擇音」,這也是乍看之下沒什麼問題的一句話,但是一個假借,搞得歷來爭吵不休。這故事得從春秋時期兩個主導霸權體系的大國:晉國與楚國說起。他們不只打來打去,還常常搞小團體,時不時的找小弟開會,測試忠誠度,順便給對手看看自己兄弟很多不好惹。一開始大夥還算有點認真,經常拿小弟不來開會或是去對面家開會為由鬧事,動刀動槍。後來各國玩得心也累了,各自明白就是牌桌上誰強大家就聽誰,有些國家離天堂太遠,離某國太近,也不好責怪他怎麼背叛大家。
有次晉國開了個會,幾個小國抱團參加,唯獨鄭國使者不被晉國接見,場面一度十分尷尬。因為晉國認為鄭國是個牆頭草,晉強靠邊倒,楚強往南跑,根本不值得信任。於是鄭國大夫子家派人寫了封信給晉國,細數鄭國不離不棄的往事。信中說要不是鄭國帶頭緊緊抱住晉國的大腿,陳國、蔡國這兩個楚國鄰近的小國早就倒向楚國了,不知道晉國在氣什麼。鄭國委曲求全,心裡難過,但還是有話要說:如果晉國執意要這樣擺姿態,那只好來互相傷害!古人說:「鹿死不擇音」。如果晉國光明磊落,心胸開闊,小國自然心悅誠服;如果晉國翻臉無情,心胸狹窄,小國就會像那臨死的鹿一樣,走投無路,到時大家都不好看。
字面上看,意思是鹿臨死前不會挑選好聽的聲音,有如人被逼急,什麼難聽話都可以說出口。照理說完全不用假借,然而不幸的是,三國末年有個叫杜預的將軍,注解《左傳》時寫:「音,所休蔭之處,古字聲同,皆相假借。」因為杜預是注解《左傳》的大咖,很多辭典都照他的說法,把這看成和「純魯」一樣的借音字。並將其說成了鹿在臨死時不會挑樹蔭,猶如小國被逼急了,不管是華夏的腿還是夷狄的腿,抱緊就對了。
關於這個字是不是假借爭論了非常久,各在文獻裡與上下文意中都有一定的根據,在此先按下不表,有興趣的讀者可以查查這個經典的訓詁學案例。
在這裡要補充的是,「屯魯」的魯,被借作福氣的意思,即使當時有「福」這個字,當時人還是習慣用這個字來表示福氣。
孔門男生宿舍裡,宰我、顏淵、子貢幫子路慶生。
子貢拿出了一個沉重的布包,說:「我想了很久,實在想不到要送你什麼,雖然有點俗氣,不如就折現,想買什麼自己買吧!」
宰我說:「我沒有什麼可以送你的,只能送你一句真心的祝福,祝你成為『純魯之人』。」
子路大怒:「你不知道我最大的夢想就是脫魯嗎?竟然還要我繼續魯下去。」
顏淵見狀,急忙緩頰道:「誤會呀,子路你可誤會了,純魯可是有大福氣的意思,上次老師明明就有講,你怎麼沒聽呢?」
看著子路情緒漸漸緩和,宰我這時搭著他的肩說:「兄弟,你的脫魯之志我已明白,剩下的我們私聊吧!」
*本文摘自《穿越吧吉祥話:周朝的漢字劇場》,台灣商務出版。
黃庭頎
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佛光大學中國文學與應用學系助理教授,專長甲骨文、青銅器銘文、古文字學、出土文獻,「故事」、「野蠻小邦周」網站撰文者之一。
謝博霖
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候選人,政治大學中文系講師,專長甲骨文、青銅器銘文、古文字學,「故事」、「野蠻小邦周」網站撰文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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