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斯利．薩倫伯格曾在全美航空擔任機長，綽號「薩利」。二○○九年一月十五日，他駕駛的空中巴士撞上一群加拿大雁，導致兩具引擎突然失效，在哈德遜河迫降。我和大部分同事都極為尊敬薩倫伯格機長，不過也僅止於此─只有尊敬，沒有崇拜，也沒有受到媒體吹捧影響，以及對他和機組成員當天的遭遇產生任何錯誤想像。在大眾心目中，薩利憑著鋼鐵般的意志、超人般的飛行技巧，拯救了機上所有人的性命；可惜，事實並沒有那麼浪漫。

這起意外發生不久，有天我去剪（所剩不多的）頭髮，理髮師尼克問我是做什麼的。就像往常一樣，凡是聊起機師，之後總會講到「哈德遜的薩利」這則傳說，這次也不例外。尼克眨著閃亮亮的雙眼，說：「老兄，那真是了不起，那傢伙怎麼有辦法像那樣把飛機降落在水上？」尼克不是真的想聽到答案，但我還是說了：「大概跟他機師生涯另外一萬兩千次降落的方式差不多。」我這麼回答之後，一陣靜默。我猜那要不是代表尼克很驚豔，就代表他在想：「這傢伙真是個爛人。」

我那句話是有些誇張，但我當下急欲表達的意思是：在水上滑行迫降的具體步驟，其實不是特別困難。機師受訓時甚至不用模擬器練習這個，原因之一是如何在水上降落已經變成常識；另一個原因是，必須在水上迫降，一定是肇因於本質上更嚴重的問題，譬如起火、數個引擎失效，或是其他可能引起重大災難的操作失靈─這些問題才是緊急狀況的重點，迫降只是後果。

輿論也未曾認清運氣在這場事件中扮演的角色，確切來說，就是發生問題的時間與地點。事發當時正是大白天，天氣頗為晴朗，薩倫伯格的左邊有一條十二英里長的河流，水流平穩，可以充當跑道，國內最大城市和救生艇隊都在游泳可達的範圍內。要是飛機撞上鳥的當下位在城市的另一頭，或是高度低一點（滑行距離不夠滑到哈德遜河），或者天候狀況差一些，結果就會是場徹頭徹尾的災難，不論多有天分、多有技巧都救不了。

值得讚賞的是，薩倫伯格本人表現出適度的謙虛，承認了我上述這些論點。大家把這當成謙虛或行事低調的性格魅力，一筆帶過，然而他只是說真話罷了。此外，他也特別強調副機長傑佛瑞．史基爾斯（Jeffrey Skiles）的功勞。史基爾斯並未受到應得的表彰，但機上當時有兩名機師，這場事故是兩人共同面對的。

他們做的事絕不簡單，這種意外的後果也不一定都會如此順利。可是，他們做的事是應該的，機師都受過這些訓練，照理來說，換做其他任何組員，都會採取相同的行動。也別忘了機上還有空服員，這些人的行為同樣值得讚揚，因此乘客並非靠著奇蹟或英雄之舉才得以生還，反而是一些沒什麼了不起的因素，依降冪順序排列（原諒我用跟下降有關的雙關語）分別是：運氣、專業、技巧、科技。

一百五十五人從乍看難以存活的危難中生還，為此慶祝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不該濫用「英雄」、「奇蹟」這類字眼。「奇蹟」指的是某種結果無法以理性解釋，可是當時在河上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有合理的解釋。至於「英雄」，對我來說，是指那些做出重大個人犧牲的人，為了他人的福祉，甚至願意承擔傷害或死亡。在這場意外，我沒看到英雄，只看到在急難當前，機組成員發揮專業排解問題。

再說，如果我們要把讚美都揮霍在薩倫伯格這些歷劫歸來的人身上，那其他同樣遭遇的人呢？他們的飛機沒有濺起大片水花、在世界媒體大城旁邊降落，正因如此，你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聽說這些故事。在此為您獻上布萊恩．維查（Brian Witcher）與其機組成員的故事：

在二○○四年四月，這批人登上聯合航空854班機，開著這架767從布宜諾斯艾利斯飛往邁阿密。雖然這件事沒登上報紙頭條，但是他們遭逢的難題幾乎不可想像：凌晨三點鐘，飛過安地斯山脈時，飛機完全斷電，駕駛艙儀器（包括所有通訊和導航設備）要不是關機，就是快沒電。

機組成員在一片黑暗中，成功地在四面環山的哥倫比亞波哥大緊急降落。

在這起事件前三個月，美鷹航空機長巴瑞．哥德夏（Barry Gottshall）、副機長衛斯理．格林（Wesley Greene）面臨另一個困境。兩人駕駛巴西航空工業公司製造的區域飛機，從緬因州邦哥起飛不久，系統便意外故障，導致飛機方向舵澈底偏向，無法復原。他們努力控制飛機返回邦哥，不料天氣狀況愈來愈差，能見度降至一英里。哥德夏駕著這架三十七人座飛機飛向跑道入口時，必須讓副翼保持完全偏移（就是把方向盤打到底，維持不動），避免飛機偏航撞進樹林。

想要英雄，就崇拜哥德夏和格林吧，他們遇到的緊急狀況鐵定把人嚇得魂飛魄散，完全只能臨機應變、即興發揮。徹底偏向的方向舵？檢查表可不會寫到這種事。

（本文摘自行路出版的《機艙機密：空中旅行大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