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假新聞，從來都不是中天流的韓流舔中發大財新聞，那個最膚淺又容易戳破。最可怕的假新聞，是比我們任何自己人的立場都還絕對政治正確的新聞。

馬政府時代媒體早就被中國買掉了，當時的北京當局以為有國民黨和媒體的裡應外合就可以有效間接統治台灣，然而卻對於台灣社會八年間以反中意識形態為基底而蜂群雲湧的社會運動一籌莫展，他們把台灣內部的社運視為極大威脅，台灣民意對中國的懷疑畏懼心理也導致國民黨政權土崩瓦解，遠端操盤的北京卻最終沒有找到有效的破解手段。與太陽花運動同時期發生的「基輔之春」後來就沒那麼幸運，烏克蘭在那年春天以後就陷入分裂與悲劇的深淵直到今天。

台灣的「太陽花」是反中民族主義，烏克蘭的「基輔之春」也是反俄民族主義，但操刀資訊戰的普丁團隊卻把烏克蘭內部的反俄風潮看作是機會而非威脅。是的，俄羅斯的戰略家操作資訊戰的其中一項奧義，便是乘機利用民主制度內部存在的任何「矛盾」：每個民主國家社會內部皆存在各種政治議題的對立與矛盾，當這樣的矛盾因為對立而升高，俄羅斯的資訊戰操作就會發動網軍和媒體展開假新聞攻勢，以激化民主社會的內部矛盾達到最大程度為目的。

因為民主制度必然需要立場對立的陣營透過選舉、協商或社會對話等政治過程達成「妥協」的「共識」，這是民主制度得以健全存在的大前提。當民主內部存在的任何矛盾最後演變成對立深化到無法妥協，那麼這個國家的民主機制就會出現破綻。資訊戰的奧義，正是要讓民主國家內部各種議題中抱持不同立場的公民彼此對立深化到無法妥協甚至相互敵視，那麼最終民主就會自己出現破綻而無法正常行使他本來的機能。

俄羅斯這幾年最大的成就，就是把反俄的烏克蘭社會拆的支離破碎。研究這個俄羅斯的「政治技術」的相關論文很多，幾乎所有的結論都會告訴你，資訊戰的核心戰術不是買到讓你烏克蘭的媒體撲天蓋地的親俄舔俄，這是次要的。他主要的「戰爭藝術」還是在烏克蘭內部的任何社會爭議中成功帶動風向，搞的你們社會彼此對立、無法形成安定的政治運作、導致民主支離破碎。

而被拆碎的還不只是烏克蘭，俄羅斯網軍更不費一兵一卒讓整個歐洲遍體鱗傷，用資訊戰導致歐洲各國內部的民主全都支離破碎。2016年歐盟和北約在芬蘭赫爾辛基成立了專門因應俄羅斯資訊戰對策的智庫「歐洲混合戰威脅對策中心（The European Centre of Excellence for Countering Hybrid Threats）」，這個智庫的專家開始針對歐洲國家的社群軟體進行資料分析以後，明確掌握到過去幾年來歐洲的重大事件，從英國脫歐，法國一七年總統大選，加泰獨立公投，到法國的黃背心行動等這幾年來撼動歐洲各國社會根基的重大政治事件的背後，全都有俄羅斯網軍活動帶風向的明確證據。

回過頭來，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在過去三年裡面，我們不難發現幾乎所有社會議題，一路從同婚、核四、年改、轉型正義、勞基法修法、乃至喜樂島公投......每一個大小爭議都難以收拾、都讓蔡政府在每個議題上想要收拾戰場變得非常困難，非得要付出極大的政治代價才能做出結論。蔡政府當然必須負擔一定程度的責任，但這同時更是中國資訊戰操作的進化，他們不斷研究俄羅斯的操作模式然後不斷進步，現在跟過去早已是不同的level了。社群媒體作為訊息傳播主流時代的聲音螺旋現象，加上中國網軍系統性的滲入操作，還有台灣社會獨步全球的、全面依賴封閉式line群組進行訊息交換的政治輿論形成環境，一個個都讓我們的民主變得無比的脆弱，社會達成共識如此之難，同志間彼此反目仇恨如此之易。

是的，假新聞不是全部都是以韓流舔中秀下限的形式出現的，我們的敵人根本不怕你討不討厭他，就算全台灣九成都支持台獨然後厭惡中國，坦白說他也不在乎，因為他只要讓我們彼此為了內部各種人選路線對立大小事情都吵得不可開交、然後煽動你們無限上綱到彼此仇恨、最後甚至寧願親痛仇快就夠了，資訊戰說起來本質還是在掌握人性、操作人性。他只要利用人性、裂解民主社群、然後玩死我們就夠了。中天和那些韓流造神舔中假新聞只是低級共諜，那些在我們之中看似立場相同，卻對意見不同的自己人動不動就主張親痛仇快喊打喊殺的，才更可能是中國網軍極度瞭解如何操作台灣輿論、裂解台灣的高級共諜。

初選是需要智慧去解決的，民主是需要達成共識然後攜手合作的，最重要的仍然是我們彼此是否願意在大敵當前國難當頭的存亡時刻，以團結為優先，以保護台灣民主的生存為優先。現階段就從對立變成彼此無法妥協甚至演變成彼此仇恨，不正是我們的敵人想要的？

敵人早就在我們之中，但可怕的與其說是敵人，其實還是我們每一個人心中容易被敵人滲入去利用的黑暗面。

※作者為日本京都大學法學博士。本文經作者授權，摘自作者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