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87年的解嚴,到1996年的人民直選總統,台灣完成了不流血的民主革命,也為台灣帶來了平等的共和精神。(湯森路透)
國民兩黨在總統選舉的初選提名,都陷入泥淖。這個政治鬥爭的過程,表面上看來是政治人物的私心作祟,亦或是國民兩黨缺乏團結力量所致,但這鬥爭,是民主化的必然結果,趨動鬥爭的背後力量,正是民主革命對社會產生驚天動地的改革的後果。
美國在十九世紀民主、共和兩黨創黨以前,總統雖然由人民透過選舉人團選出,但候選人的出線,完全取決於政治大老的密室政治操控,甚至連總統候選人都要假惺惺地不競選,不能表現出汲汲於名利的樣子。但民粹政治家Andrew Jackson(安德魯.傑克遜)創建民主黨,贏得1828年大選,沒多久共和黨也靠廢奴主張而建黨後,美國的民主政治就進入新的一頁。民主的精神,在傑克遜時代得到進一步落實,政治菁英掌控政府的能力,受到民粹的挑戰,而讓政治更為民主。在這種精神下,總統候選人的選取,當然不能再由密室政治決定。所以從十九世紀中期開始,美國總統候選人,都是由主要兩黨的全國黨代表大會公開選出。
這個全國黨代表大會的選舉制度,雖然較之前公開透明,但大老仍然掌握黨代表的提名權力。黨代表大會,就變成一場大型的政治運作秀,黨內各派系在開會前、開會中,都不斷地合縱連橫,固票、拉票。不到最後一刻的黨代表公開投票,誰都不知道誰能贏得提名。所謂的「黑馬」一詞,就是在一個黨代表大會裡提出。的確,有時候一場驚天動地的演講,或是突然爆出的醜聞,就可以當場改變黨代表的心意,而改變結果。南北戰爭英雄Ulysses Grant(尤里西斯.格蘭特),挾著打勝仗的高人氣當了兩任總統。下任後,休息了幾年,在1880年回鍋,原本預料可以輕鬆獲得提名,當史無前例的第三任,但卻在共和黨代表大會裡陰溝裡翻船。黨代表投了三十四輪票,都沒能選出過半數的候選人,而在第三十五輪,第二名和第三名的候選人,連手把票讓給黑馬James Garfield(詹姆士.加菲爾),而壞了格蘭特的美夢,成就了加菲爾總統。
這種不公開透明的過程,違反民主的精神,所以社會不滿。逐漸地各州開始辦理初選,規定黨代表一旦獲選,就得在黨代表大會上,按初選結果投票。最後一次兩大黨的大老,仍有力量操控提名大會的,就是1968年的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詹森先是在年初放棄連任,人氣高的Robert Kennedy(羅勃特‧甘逎迪)卻在年中遇刺身亡,沒有參加初選的副總統Hubert Humphrey(胡勃.韓福瑞)靠著大老運作,在提名大會搓掉反越戰的Eugene McCarthy(尤金.麥卡錫)。反戰青年於是從芝加哥的會場內,一路暴動到會場外,而被警察打得頭破血流。這樣反民主的過程,在電視裡實況播送,讓民眾反感。兩大黨之後終於把大部份的黨代表交給初選決定,而不再有密室政治的空間。
美國這種逐步調整民主運作的過程,也許過程緩慢,但猶如滴水穿水,影響深遠。史學家Gordon Wood說,美國的獨立革命,也許看起來不如法國大革命的慷慨激昂,但在實質上,美國革命的激進程度(radicalism),一點都不下於法國大革命。美國革命創建了第一個現代意義的共和國,共和最重要的精神,就是「平等」。如果主權在民,人人就有等值的一票決定政府的組成。這平等的概念,就會從政治開始,一路散播到社會的各個角落,而推翻了所有社會既有的階層關係。
獨立宣言開宗明義說,「人生而平等」,這平等的觀念就從那一刻開始,深植於美國人心。因為平等,你的一塊錢,就和我的一塊錢一樣,所以我出身低賤,努力打拚賺的錢,就和你士紳家族繼承的財富一樣。不只這樣,我的錢還是辛苦賺來的,你是不勞而穫,究其實,我的錢還比你高貴。於是所謂的英國紳士,就逐漸在美國失去地位,而讓賺錢變成是一件光榮的事,重商主義變成美國的特色。因為平等,所以你的廟堂高論,就和我的下里巴人,沒有不同,只有是否有道理、受不受歡迎之分,而沒有高貴之別。於是所謂的禮教束縳、社會階層,就一個個被打破,而形成美國不虛偽的實用主義。而因為平等,就不可以有奴役他人的情況,所以美國要打一個內戰,死傷幾十萬人來廢除黑奴。而因為平等,投票這事,就不可以只讓有錢的白人男性獨享,所以美國逐漸地放開投票權的限制,不分種族、身家、背景、性別,人人有等值的一票。我提到的這些,只是共和國的平等精神所造成的一部份改變,我們甚至可以說,美國社會所有的一切,包含了廣納民意的初選過程,都是基於「人生而平等」的理念所致。
回頭看台灣的選舉。
從1987年的解嚴,到1996年的人民直選總統,台灣完成了不流血的民主革命,也為台灣帶來了平等的共和精神。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民主選舉,平等的精神也一次又一次的獲得實踐。就國民黨而言,帶有中華帝制色彩的官僚體制,碰到已經嚐試過平等精神的台灣選民,不改變不行。如果堅持由黨中央、黨主席從上到下的不透明過程決定候選人,一定會踢到鐵板。「民主共和國裡,官是選來服務人民,官沒有比人民大,官放的屁沒有比人民香,而如果官不聽話,人民還會把他換掉」。這樣的共和精神,在台灣人民心中已經不足為奇,但你把這話放在30年前的台灣,或是現在的中國,聽起來就非常激進。這就是民主革命,潛移默化改變社會的力量。
就國民黨而言,就算吳敦義再官僚,再想要以一己之私操弄結果,他還是會碰到反對的力量和聲音,國民黨絕對沒有他徇私的空間,因為對國民黨人而言,「吳敦義不是我的王,不是我的主,更不是我的爹,老子不高興就把你的黨主席給換掉,不然就是把你的黨給廢掉」,這就是民主。
而對民進黨而言,同樣的平等精神也在運作。蔡英文總統身處全台灣權力最大的位置,但這權力來自人民的授予,也同樣可以由人民剝奪。如果人民不要你連任,人民可以透過政黨輪替把你換掉,也可以透過黨內初選把你請下台。所以到頭來,不管是明年的總統大選,還是現在的黨內初選,都是蔡英文面對人民的時刻,她的權位,完全取決於人民要不要她繼續當四年總統,要不要她領導台灣在未來四年面對中國巨變的挑戰。人民要她,還是不要她,我們還不知道,她要連任,就要先在初選時,把她為什麼值得選民再投她一次,講清楚。
人民當家作主,但如果人民的聲音,在黨內初選就被壓制,而由派系勾結,或者是由不公平的程序所抹去,那人民就會在大選的時候,懲罰民進黨,給對人民傲慢的政客一個教訓。如果有認知到這個平等的共和精神,民進黨就要公開透明的把初選走完,要讓每一個對「程序不公平」的抗議,都有發聲解決的機會。 因為對「不公不義」的反感,就是一個追求平等、享有民主自由的民族的最大表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