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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造再起》:城市修復-高雄哈瑪星的街區保存

許瀞文 2019年06月02日 00:00:00
當年混合歐式、閩式風格,反映了交會在哈瑪星的多重文化。(維基百科)

當年混合歐式、閩式風格,反映了交會在哈瑪星的多重文化。(維基百科)

教戰守則

 

以老房子做為建築技術傳承的場域。

走出去認識城市的建築。

讓保存成為串連議題與民間力量的平台。

 

週六早上九點,商店鐵門還沒拉起、路上人車稀稀疏疏時,距離高雄捷運西子灣站兩個街口的捷興二街上,有一群人已經在揮汗勞動,鑿著、鋸著木料。他們所在處是一間只剩三面磚牆、頂著臨時搭建屋頂的空屋。可以說,這房子壞了一半,也可以說,這房子蓋了一半。這裡是他們要修復的建築,但,他們不是工人或木工師傅,而是打狗文史再興會社舉辦的木工班學員。

 

不同於近年來四處興起的工藝木工班,會社的木工班不教如何做生活小物或家具,而是教俗稱「大木作」的建築木作。套句學員的話,參加木工班「從頭到尾帶不走任何東西」,做出來的成品沒辦法帶回家,也沒辦法上傳臉書讓人按讚,而要留在施作現場,甚至可能被後續的修復工作遮蔽而看不到。

 

讓毫無背景或經驗有限的人邊學木工邊修房子並不是「正規」的修復方法。這是一場實驗,結合理念與技術的推廣,一方面實驗木作的傳承,一方面實驗建築保存的方式。從二○一三年秋天第一期木工班開始,一直到二○一五年春天的第五期木工班,捷興二街上的兩棟建築有了門框、窗框、牆面、門、窗,但它們依然是未完成的狀態。都市保存對話依然持續,這裡的未來也還在建築中。

 

抗爭過後

 

──我們要修一棟房子不是說兩個月三個月的,我們希望這個是有教育性的。(郭晏緹,打狗文史再興會社理事長)

 

為了爭取保留,抗爭人士強調廣三的歷史價值,指出其所在的「新濱」隨著哈瑪星的發達吸引移民與產業,當地的老屋正是這段歷史的遺留。這些建於一九二○年代的房屋基底是日式木屋,但混合歐式、閩式風格,反映了交會在哈瑪星的多重文化,也反映了二十世紀初日本的另類現代性。幾十年下來,因為沒有土地權,屋主大多不會大幅翻修房子,因此廣三的建築依然保有舊日風貌。

 

市府雖然允諾保存廣三,卻沒有具體的構思。抗爭過後,打狗文史再興會社也在思考未來如何持續,而不是停留在抗爭的階段。在抗爭前期調查的基礎之上,會社出版了老建築地圖,也舉辦導覽。但,除了短期活動之外,有沒有能發揮更長期影響、製造更大效應的事情可以做?保存與修復成為會社著重的方向,也在與市府局處的討論當中,有了回收舊木料修復老房子的構想。以廣三的老房子做為學習與施作現場的想法逐漸成形,而開啟了木工班的計畫。

 

訓練素人做木工的原因之一,是因為修復匠師難尋。如果平常的修繕可以更容易進行,就能提高保存意願,並延長老屋壽命。第一屆木工班助教藍傑鴻認為,透過木工班可以引入專業技術,如果有更多人願意珍惜老房子,匠師就有更多發揮的場域,如此一來,傳統木工技術也能在現代社會中找到價值。另一方面,藉由木工班,會社也希望為新濱帶來實質改變,幫官方眼中破舊無價值的房子找回風采。木工班背後推手曾瑜芬說,會社希望將資源與人力帶進來,回饋給廣三。另一位會社成員則指出,會社提出來的計畫也算是在「幫政府解套」,替市政府設想除了開發外,新濱還有什麼可能性:「如果只是抗爭而不想其它的出路,是沒有辦法跟官方談的。」因此,木工班的誕生,一方面來自於讓傳統技術與現代都市共生的理想,一方面也來自現實上修復的需求與說服公部門的考量。

 

前兩期的木工班由具有多年古蹟修復經驗的大木作匠師林焜煌帶領,同樣有匠師身分的師母葉淑珍輔佐,第三期起則由曾代表台灣參加國際技能競賽的木工國手梁智修擔任講師。每一屆木工班都以會社辦公室旁兩棟廢棄的永豐餘舊宿舍為成果驗證,直接進行一部份的修復。除了永豐餘舊宿舍,會社的進階木工班也製作雨遮安裝在後巷的門窗上,並且整修後院的木構造廁所。

 

由於目標是建築修復,會社堅持木工班要學的是大木作,藉此傳承大木作的技術與建築知識。無論前兩班在捷興二街施作,或是後三班為了不讓敲打聲打擾居民而將大部分課程移到橋頭糖廠,在木建築裡學習木工技術的好處是隨處可以找到實例參考跟解說。學員從認識四週的建築物開始,學習認識木料、磨刀、使用手工具、打線樣、製作數種基礎榫接。

 

手作城市

 

─我們沒有在打分數的。(林焜煌,木工班講師)

 

雖然多數學員是高雄居民,但每一屆都有遠道而來的參與者。來上木工班的人各有不同的原因,有人純粹想學一門技術,有人對建築調查有興趣,有人面臨畢業或轉職想尋找方向,有人看了會社的臉書後想認識裡面的人,有人想挑戰自己,有人以為是來做桌子椅子的,有人只是路過發現好奇而參加。

 

回顧學習過程,學員除了一致強調工具的重要之外,也不約而同的說,做木工不能急。學習要慢慢來是林焜煌師傅強調的態度,每個步驟都要熟練才能進行下一步。學員各有所長,或許有些人比較快,有些人比較慢,沒有一模一樣的進度,也不能急著趕進度。學會磨刀才能開始用鑿刀、學會描線才能開始鑿榫接,人、工具、木頭之間的關係只能一刀一刀體會,才知道刀要磨多利,木料要如何處理,甚至如何隨天候調整下刀方式。人與工具的連結,讓學員周仔覺得舊的木建築特別具有溫度,也更能感受到「房子後面的人」。

 

即使做同樣的榫接,學員也在熟悉工具的過程中,發展出各自順手的方式。木料上的標示各有風格,不用寫名字就知道是誰的;同樣鑿切,有人仔細修整,有人則大而化之。這樣的差異性其實是傳統木作的縮影,因為每個師傅都有自己施作的方式,各有各的「手路」(tshiú-lōo,手法)。林焜煌說,進行建築修復時,必須推測前人的手路,也許是透過同一棟建築的現存遺留進行仿作,也許是研究同一個匠師的其他作品。手路的差別,使得建築修復不只是把一棟建築的圖複製到另一棟建築就行。然而,「師傅人有師傅癖」的差異性遇上講求標準化的現代工程與規範,難免就出現磨合與溝通的困境。

 

從木料的練習進展到實際修復時,學員則理解到「修復其實是很深刻的東西」,比蓋一棟新建築還難。阿益解釋道,新建築可以自由選擇怎麼做,但修復一定要考慮前人的工法、做出來的東西要符合原建築的尺寸和建材特性,考量的環節遠多過新建築。因此,從學習做榫接一直到初步修復,都是不斷訓練身體與持續思考的過程。

 

※本文摘自《反造再起:城市共生ING》〔城市修復〕高雄哈瑪星的街區保存/左岸文化出版/作者為美國華盛頓大學人類學博士,現為國立清華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副教授。研究主軸為都市生活與空間政治,研究地點包括高雄、台北、 以及洛杉磯。特別關注全球化、治理、與殖民歷史如何交錯在實質的空間,以及居民如何回應都市生活與空間的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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