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戰陷於破裂，美國在加關稅之後，再封殺華為。一下子，華為陷入巨大的困境。現在的情況可能是暫時的，也可能是長期的。如果是長期的話，對華為的打擊到底會有多大？

華為的主要業務分兩大塊，用戶設備和電訊設備。媒體有時把它們混爲一談，實際上兩者差距很大。在電信設備方面，主要分兩大塊：骨幹網絡設備和無綫接入網，華為在兩個領域都排行前列。但兩個領域中，華為都主要是設備集成商，在核心部件上嚴重依賴美國，比如數據轉換芯片、現場可程式化邏輯門陣列（FPGA）、以太網交換機芯片、光通訊部件等都主要靠美國供應。這些華為自己不能生產，儲存部件用光之後，基本無法短期内找到替代產品。當然，華為也是這些美國廠商最大的客戶之一，沒有華為，他們損失也很大。可是中期而言，其他設備商諾基亞、愛立信甚至中興，能取代華為的份額。

現在媒體討論得最多，也是華為較有底氣的是用戶設備這一塊，特別是手機。手機部件最基本的部分為射頻芯片（負責收發信號）和處理器芯片SoC（集成CPU GPU和基帶，負責信息處理。現在也把射頻處理整合進去）。其次還有電源、顯示屏、儲存器、相機等依賴美國生產商較少的部分。

芯片工業現在分爲設計和製造兩個部分，同時兼顧設計和製造的公司很少（英特爾和三星是少數），大部分公司如高通、蘋果、聯發科以及這次宣佈要「備胎轉正」華為的子公司海思都是設計公司。製造的代工公司則以三星和台積電份額最大（英特爾不代工）。華為現在的高檔手機Mate系列和P系列的SoC用了海思設計的麒麟芯片，中檔手機榮耀系列和低檔的暢想/暢玩系列兼用高通芯片和和麒麟芯片。可以說，SoC芯片設計上，華為不比美國高通差多少。在射頻部分，華為部件主要來自美國，華為自己不生產。海思有沒有備胎，拭目以待。

台積電很可能也會被波及

更大的問題在製造方面，華為依賴的台積電很可能也要被波及。中國本土上的芯片製造公司目前與三星和台積電有兩三代的差別。《瓦森納協議》規定，成員國禁止向中國輸出最先進的光刻機（但可以輸出給臺灣三星），中國自製技術落後，這是造成代差的原因。目前未知三星和台積電會否受影響。萬一在芯片製造商被「卡脖子」，就只能退回兩三代之前的設計。這樣高檔機型（用更快的芯片）不復存在，連中低檔機型的芯片也落在其他廠商的後面。

從性能上說，由於現在手機普遍性能過剩，用戶一般感不到慢很多。可是現在手機賣點之一就是速度越來越快（儘管沒有必要），芯片落後兩三代就是很大的劣勢。這種情況下，只能打「愛國牌」。

與芯片有關的另一個發展是，ARM公司宣佈暫停與華為的合作。ARM原是英國公司，2016年被日本軟銀收購。現在絕大部分手機的處理器都是ARM架構。它們都要向ARM購買授權。從高到低，授權分架構授權、指令集授權和使用授權三種。華為的麒麟芯片是在ARM公司的Cortex系列核心上的再開發，也已買下了ARMv8架構的永久授權。即便ARM暫停與華為的合作，看來暫時也不會有大礙。但若ARM推出新的核心和指令集，華為很可能就不能用了。

以上還是考慮生產商的問題，更嚴重的還是生產背後的知識產權。

即便對美國生產商依賴不大，這不等於對美國技術依賴不大。如儲存芯片等外設，也有很多美國的知識產權（即便生產商不一定是美國公司），具體知識產權占多少，如何保證不超出美國商務部設定的上限（25%），这將會是複雜的技術和法律問題。很多第三國公司現在說「深入研究」，暫停供應華為，就是研究這種東西。

中國幾乎沒人用谷歌

除了硬件層面之外，更嚴峻更迫切的挑戰在軟件層面。谷歌宣佈暫停與華為的合作。安卓是谷歌發明的，但谷歌把安卓作爲公共版權，誰都可以用。谷歌停止與華為合作不能讓華為停止使用安卓。可是華為手機將不得安裝谷歌套件（比如play store，youtube，chrome，gmail，google maps等）。

這在中國市場沒有什麽關係，因爲中國一早把所有谷歌服務都封了。中國幾乎沒人用，但在海外市場影響巨大。特別在歐洲日本臺灣等高端市場，絕大部分用戶都離不開谷歌套件。如果說youtube、chrome、gmail等軟件可以用類似功能的軟件代替，華為可以預裝的話，那麽google maps軟件是華為無論如何難以搞出來的。其他美國出品的常用軟件如臉書、推特等也一定不允許華為用。這些社交軟件更難被取代。更何況沒有Play store，什麽app都不能裝。

一個可能的應付方法是華爲提供「第三方」的下載鏈接，讓用戶自己安裝play store，再安裝其他軟件。這對geeks可以解決問題，但對大衆市場沒用。華為也可以提供另找一個外國的應用商店合作，或者自己出一個外文界面的App store，但絕對無法找到這麽多app 開發商把app放上去，而且同樣解決不了美國出品的常用軟件缺失的問題。

這樣一來，華為在海外市場前景堪憂。或許只能在對App需求不多的地區，或者尚未養成依賴谷歌套件的新興市場開拓。

華為豪言要推出新的作業系統，號稱不但能兼容安卓，還比安卓快。聼上去優點多多，在中國引起歡呼，但實際並不樂觀。

「可以用」和「好用」是兩回事

首先，安卓不是以快為出名的。相反，操作流暢是蘋果系統的特色，安卓是以資源（芯片、内存等）堆上去的。這樣既有歷史的原因，也有商業模式的考慮。安卓把兼容性放在第一位，要求什麽手機都能用，所以把系統放在一個Java虛擬機上，所有app都在虛擬機上運行。這樣經過多一層操作，速度能不慢嗎？iPhone只有蘋果公司出品，不用考慮兼容性，系統可在底層優化，當然快很多。

其次，安卓以前不夠快，現在資源白菜价之後就足夠快。在同等資源對比下，安卓比iPhone還是差，但手機性能過剩，於是在不太耗資源的app上，大家已感覺不太到差別。

第三，華為推出的系統是什麽系統，筆者不得而知。但從要重新編譯看，似乎是一個專門針對的硬件的系統，而不是虛擬機，甚至也可能不是稍微沒有這麽耗資源的「運行時系統」。黑莓的bb10系統用的就是「運行時系統」，它可以直接兼容安卓，不需要重新編譯，代價是速度慢而且兼容得不好。

如果真是專用系統，在編譯過後比安卓快不奇怪，問題是兼容性大幅降低，首先是其他手機的兼容性問題，大概只有華為的手機才能用。有中國專家呼籲中國手機一律要裝這個系統，如果真是專用系統，基本是拍腦袋。其次即便在華為手機上，也很難保證數以十萬計的app的兼容性都能過關。「可以用」和「好用」是兩回事。

第四，華為的這種系統在中國存活都必須靠愛國營銷，在海外的競爭力更弱。不但消費者不熟悉不願意買，電信運營商也不願意賣。這樣的新系統維護起來太困難，成本太高，電信業競爭大，顧客對電信商的粘性又低，電信商賣華為手機，顧客一有不滿意就跳槽，這都是實際的困難。現在谷歌宣佈不支持華爲，已經有西方電信公司把華爲下架。更何況換一個新系統？

第五，更何況App開發商也沒有這麽熱情為新系統開發，開發需要時間、精力、成本，也要考慮兼容性。打造一個軟件生態極不容易。市場上有過第三個手機操作系統，但統統慘淡收場，這包括微軟（windows mobile）、諾基亞（塞班）、黑莓（BB）、惠普（WebOS）、三星等赫赫有名的大公司。在中國市場，或許華爲只要把二十來個中國人常用的軟件搞掂即可，但在海外這非常困難。

華為另一個大問題是設計軟件。現在芯片行業内軟件主要是Cadence的EDA，Synopsys的Design Compiler，Mentor的Digital IC Design等。前兩件都是美國公司，Mentor被西門子收購之前也是美國公司，知識產權還是來源於美國。這些公司的軟件都是訂購制，一旦不能訂購，華為就不能合法使用，否則就是「盜版軟件」。華為「偷偷」使用「盜版軟件」是否可行？設計成果最後還是要給代工公司製造，如果代工公司知道這是「盜版軟件」生產出來的，要製造就要冒給美國制裁的危險。臺灣和韓國的代工公司都不可能肯冒這個風險。

另外同樣有嚴重潛在影響的軟件問題是，華為内部的電腦、服務器等基礎設施，同樣有美國的知識產權（最重要的CPU就是美國產品）。就連中國的聯想公司，也開始不賣電腦給華為。如果其他品牌電腦也跟進，華為只能回到「組裝電腦」的年代。

難抵「舉國之力」的封殺

此外，還有更長遠的國際交流問題。在封殺令之後，已經有國際技術組織把華為排除在外，這沒有即時的實際影響，但長遠的打擊不言而喻。

很多此前的分析，都基於「生產商」的層次，相對樂觀。但一旦擴大到「軟件」層次，問題就嚴重得多。再擴大到「知識產權」的層次，問題就幾乎無解。更不提交流和標準等更長期的影響。美國制裁的打擊有多大，視乎美國會「做到多絕」。

這種討論沒有貶低華為的意思。客觀而言，從技術上，華為已經是相當強的公司，但在國際化生產中，各生產商互相依賴，大概沒有一閒高科技公司可以拍心口說能自搞一套。更不說很多高科技的知識產權都源自美國，美國又有能力在中國以外的地方執行封殺令。任何一間公司，包括華為，都很難抵擋這種「舉國之力」的封殺行爲。

當然，如果華為真的能成功，對中國來説是大好事。中國政府無疑會力撐，中國理論上說也有龐大市場可以支撐。在愛國牌之下，也並非不可能有逆襲奇跡，但可能性不應高估。

※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