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當然需要完善需要成熟,但首先得有一個起點、得有第一臺階。(湯森路透)
大陸士林的最大麻煩在於必須面對中共,必須與中共掰理,而中共的邏輯又是已被實踐證偽的赤色歪說——馬克思主義,以及決不松勁的「四項基本原則」。經1990年代「理論創新」,中南海整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此摒拒世界潮流的民主自由。胡錦濤的「科學發展觀」既指赤色原教旨為「僵化封閉的老路」,又指歐美政制為「改旗易幟的邪路」。所謂走新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一邊與中共政權來源保持邏輯銜接,一邊為維持現狀暗施「拖刀計」,以探索的名義申請「延時」,要海內外「耐心等待」,拖延接受普世價值的政改時刻表,端出這種既缺乏智慧又顯屬自私的說辭,當然黔驢技窮,實在沒招,只能顧頭不顧腳,先對付著再說。
眾所周知,明天只能是今天的延續,沒有今天的起步,民主就永遠難上臺階,不可能抵達民主車站。這不,習近平上臺後,大開歷史倒車,不僅重倡赤色原教旨——「不忘初心」,2017年竟恢復終身制,變相復辟帝制。
所謂「特色國情」,指中國整體落後,民眾愚弱,不能驟行民主,中共目前的壓制式管理有一定現實合理性,符合當下國情;只有先穩定政權,發展經濟,擴大中產階層,然後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政治現代化才能水到渠成。繞了一大圈,還是回到「民主緩行論」——保持現狀,一個黨一個領袖「十分必要」、一家理論一種聲音「有利維穩」。
「特色國情論」典型體現了中共投機政治的底色。難道忘了嗎?1949年前中共如何標榜「勞工神聖」、「最先進的工人階級」……毛澤東也有「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歷史的動力」。整個毛時代,工農都是知識分子接受再教育的「最好教師」,文革第一等級的「工宣隊」、「軍宣隊」,怎麼現在淪為「愚弱」、「落後」、「沒文化」、「不配擁享民主」?前後差距怎麼如此巨豁?能對接嗎?如此此一時彼一時,如此前後不一,還有一點道德正義性嗎?
政府本是國民公務機關,官吏乃為民服務的公務員,中共如此貶斥自己的服務對象,踢為「低端人口」,還是「全心全意」嗎?符合「初心」嗎?怕是「半心半意」、「微心微意」都不剩了。
當然,中共早就不顧頭難顧腳了,只能不怕難為情,怎麼有利怎麼說,哪還管得了前後邏輯銜接?鄧小平有一很自得的專詞——「不爭論」。當然,鄧氏的「不爭論」是封住別人的嘴,打開獄門,手銬伺候。這不,三十年前的「六四」血腥鎮壓學運,三十年前的學生歲過天命,中國的民主仍蹲在監獄裏。
顯然,14億國人不會接受「民主緩行論」、決不同意「特殊國情論」,海內外士林更是強烈要求大陸民主立即起步,強烈要求先給一個「起點」。就像1950年臺灣第一次選舉,800萬人口(包括大陸來臺200萬軍民),95%以上的民眾熱情投票。是年7~10月前後四次選舉,投票率62~82%。時任臺灣省長的吳國楨(1903~1984)很感慨:
任何一個目睹那些選舉的人,必定會拋棄自己最後一點懷疑,即認為東方人不適合民主,對民主漠不關心。……只有信任才能產生信任,而且除非給他們一個大膽的起步,否則是不可能有進步的。
民主當然需要完善需要成熟,但首先得有一個起點、得有第一臺階。臺灣如沒有1950年的起點,怎麼會有1987年解除黨禁、1991年國民大會改選、1992年立法院改選、1996年總統直選、2000年首次實現政黨輪替。沒有當年的起點,臺灣的民主車輪怎麼會轉到相對成熟的今天?
中共以完美論斥否尚在繈褓中的民主嬰兒,會是真心要民主嗎?這一點司馬昭之心,路人不知嗎?
無論如何,中共無法避免人類社會的自然規律,無法抵禦浩蕩潮流。電子時代、資訊社會,您的人民幣再多、您的金盾「防火墻」再厚,仍然徹底無法隔斷14億國人追求民主的腳步。人性相同、價值趨同,國人會認同你明顯藏私的「中西文明不同論」?真實永遠是最優秀的教師,國人當然會通過對比得到自己的判斷、做出自己的選擇。難道還有比自由更永久的價值?比民主更重要的政治?
如今,大陸國人確實不像毛時代那麼關心政治,那會兒因實在沒別的可關心,官家也不讓關心別的。當代國人關心自己的錢袋,難道不是歷史的進步麼?不比只關心「思想」「路線」強多了?難道不是只有先關心自己的利益,才會明白經濟連著政治,才真正明白政治的重要性?
毛時代,鄧時代,誰是中宣部長,至少每一個文化人都知道,如今怕是沒幾個中國人知道中宣部長姓甚名誰。好事呵,時代在進步呵,中宣部長只有黨自己關心了。七十年的馬列主義,大陸民厭惡透頂,還有必要繼續關心誰是中宣部長嗎?歷史前進總會體現於細微處,漠然政壇漠視政角,很有意蘊的一處觀景亭。對了,當今大陸百姓很關心中美貿易戰,因為他們都明白這才與自己息息相關,不是連著自己的職業,就是連著自己的錢袋。
從只關心政治轉為關心經濟,大陸民眾相當重要的意識轉型,通往政治轉型相當重要的一級臺階。「陸民」自然既愛祖國也愛民主、既愛金錢也愛自由,難道他們會不知道民主政制與防堵腐敗的函數關系麼?會拎勿清上層建築與經濟基礎之間的直線邏輯麼?
說到底,中國能一直自外於國際大家庭麼?能一直拒絕普世價值麼?中共能永遠阻擋歷史規律麼?
※作者為大興安嶺知青/復旦文學博士/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教授/美國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歷史所訪問學者(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