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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當導演寧願死:牟敦芾(1941-2019)與他60年代的兩部「禁」片(下)

TIDF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2019年06月12日 12:00:00
黃貴蓉(左起)、牟佳、牟敦芾合影(黃貴蓉提供)

黃貴蓉(左起)、牟佳、牟敦芾合影(黃貴蓉提供)

上篇:不當導演寧願死:牟敦芾(1941-2019)與他60年代的兩部「禁」片(上)

 

1976年時,牟敦芾接受香港影評人張錦滿訪問,談到投入電影創作的原因:「我喜歡電影,不是因為曾經看過名家作品之後才喜歡的。我喜歡電影,因為我畫畫不好,寫文章又無耐性,寫詩又缺乏詩人氣質。電影是最適合我自己的媒介。我是第一志願進入國立藝術專科學校讀電影的。我拍《不敢跟你講》時,完全不認識當時台灣電影圈的從業人員。說拍就拍,根本沒有考慮其它。」

 

他在成為「剝削片」大師後,也曾在2009年接受外媒訪問,回憶過去在台灣為了學習電影,可以一部片進戲院重複觀看多次,也曾偷偷向戲院放映師借膠卷回去宿舍,徹夜一格一格地研究分鏡和剪接,隔天早上再完整送回,讓戲院可以繼續營業。

 

1970年,也就是《不敢跟你講》完成後的隔年,牟敦芾以「五峰影業」為名完成他的第二部劇情長片,刻意以剛出生的女兒牟佳掛名編劇、藝術指導、剪接,並找來1960年代民歌採集運動發起人許常惠為電影譜曲,完成了更俱野心、更俱規模、也更成熟的《跑道終點》。

 

《跑》無疑是部兒童電影,內容敘述國小同學小彤與永勝形影不離,永勝在練跑時意外猝死,讓在場的小彤悲痛自責,展開一場贖罪之旅,雙方家人的不諒解及失去摯友的孤寂,迫使他走入黑暗。而這對男主角,由當時就讀美國學校的一對男孩陳大衛(小彤)與蔡篤元(永勝)擔綱。在現實中,他們本來就是好友,雖是素人演員,但演出時的情感卻格外逼真。

 

《跑道終點》中提及同性戀(TIDF提供)

 

片中最引人矚目的其一段落,是小彤與永勝說同學們笑他們是「同性戀(英文字幕翻譯為queer)」。牟敦芾無畏地在電影中呈現保守社會中的敏感詞,放在當年的時代社會脈絡中,顯得大膽前衛。

 

《跑道終點》完成後,因為未知的原因,始終無緣公開上映,主角們都沒看過影片(劉引商與蔡篤元都在2018年才首次觀看)。有人說是發行資金不足,有人說影片黑白且故事太過黑暗,商業價值過低導致沒有戲院願意排片;多年之後,各種說法被簡化為因「同性戀」而被政府所禁,但事實上,片中的同性情誼應是複雜且難以界定的,無法公映的真實原因不明,再度成為一謎團,只能寄望官方電影檢查的檔案文件快快公開,才可能一窺真相(也可能根本沒有這份檔案)。

 

《跑道終點》劇照(TIDF提供)

 

然而,不管這些流言蜚語,就內容上,《跑道終點》再次批判了社會上中產與底層的階級落差,並真摯臨摹出孩童們不被理解的內心創傷。片尾,小彤獨自到永勝的墓碑前,道出一段撼人的內心獨白:

 

「永勝,我實在沒有辦法,好像做什麼都不對。記得以前,我們談對父母的態度問題,有時後覺得應該依順,有時後又覺得,應該建立一些自己的性格,但總是弄不清楚,在什麼時候該做什麼。跟他們談,他們說我是小孩子,不跟他們談,又說我們孤僻,反正一句話,除非你不遇到事情,一旦發生了問題,什麼都會不對了。

 

今天的白,說不定就是明天的黑,世界上一切的是是非非,都會因為時間、地點和人的不同,隨時改變。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們也弄不清楚。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弄清楚了。

 

可是這一次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我不能代替你,就如同你不能代替我一樣。所有我做的事情,今天是黑的,明天仍舊是黑的,這一點將不會改變,我算是理出一點頭緒來了。我想,我想我是懂了。」

 

《跑道終點》劇照(TIDF提供)

 

最後,小彤緩緩步入山中礦坑,影片以一片黑暗的畫面作結,死亡的沉重意象經由強烈暗示,將這段友誼與被迫世故的心靈創傷,深深地烙印進觀眾心中。

 

牟敦芾運用許多符號象徵與高反差的黑白畫面,隱喻孩童與成人世界的差異,其才華與美學成就一覽無遺,也令人聯想起許多西方的經典藝術電影,如義大利新寫實主義的《單車失竊記》(The Bicycle Thief,1948)、柏格曼的《第七封印》(The Seventh Seal,1957)、法國新浪潮的代表作《四百擊》(The 400 Blows,1959)等等。

 

TIDF觀眾錄下《上山》與《跑道終點》映後座談,出席者黃永松、黃貴蓉、劉引商、蔡篤元

 

《不敢跟你講》與《跑道終點》的膠卷在國家電影中心數位修復組的協助下,進行數位掃描(沒有修復),以便放映與流通;但最困難的,還是如何找到神祕的牟敦芾,並取得其放映授權。聽聞他在1995年後移居美國費城淡出影壇,我們也展開了全球尋人的超級任務。

 

在多方詢問皆觸礁後,我們曾發現一張他在20年前捐贈膠卷至電影中心的快遞單,上面沒有電話和電郵,卻寫有一段美國費城的地址。我們拜託住費城的友人按照地址去登門拜訪,但友人說這樣在美國太危險,最後寫了一封信寄至該地,但遲遲沒有回應;又過了幾個月,一位在美國念書的博士生楊子樵提議,可試著連繫牟的妻子顧植,才讓一切有了生機。雖然他們同意放映,但病重的牟敦芾卻始終沒有表達過意見,也無法受訪。

 

《跑道終點》被收錄至2018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的「台灣切片│想像式前衛:1960s的電影實驗」單元,公映後好評不斷,有觀眾評論這是「台灣新電影之前最好的台灣電影」;此後,更陸續收到許多國際邀約,至紐約、費城、倫敦、曼谷、巴黎、雪梨等地放映。某種程度上,50年之後,《跑道終點》終獲得了屬於它的「轉型正義」。

 

 「想像式前衛:1960s的電影實驗」於美國費城放映(TIDF提供)

 

2018年10月,「想像式前衛:1960s的電影實驗」完整單元受邀至美國費城Lightbox Film Center巡演,本以為牟敦芾導演會神秘現身,但這不切實際的期待終究落空。日後,我接到牟敦芾前妻黃貴蓉的來信,原本她已連絡及計劃要陪同牟導演夫婦去參加《不敢跟你講》與《跑道終點》的放映,無奈當放映時間迫近時,牟在醫院接受與生命搏鬥的治療,這也成了我們與他最「近」的時刻。

 

令人遺憾的是,在他逝世(2019年5月25日)後,我們已無任何機會得知他自己如何看待1960年代這兩部「禁」片;稍感欣慰的是,影片是在他接近生命盡頭前重新出土面世的,完整了他堪稱傳奇的電影生涯。願他在歲月終點一路好走,安息!(文/林木材,TIDF策展人)

 

TIDF2019巡迴展「台灣切片│想像式前衛:1960s的電影實驗」單元將於6/15、6/16於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完整播映,詳細場次請見:https://clab.org.tw/event/clabcinematidf

 

 星光電影院xTIDF巡迴展精選│想像式前衛:台灣1960s的電影實驗(TIDF提供)

 

關於【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TIDF)】

 

 

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TIDF)成立於1998年,每兩年舉辦一次,以「再見.真實」為核心精神,強調獨立觀點、創意精神與人文關懷,鼓勵對紀錄片美學的思考與實驗,是亞洲最重要的紀錄片影展之一。官網:www.tidf.org.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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