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年號從平成換到令和，興起許多回顧與展望的活動，其中令人矚目的企劃之一，是將歌手中島美雪的名曲〈線〉改編成電影，描寫一對男女在平成年間邂逅又分離的故事。

〈線〉是歷時最久下載達百萬的歌曲，從2002年開放下載開始，歷時15年10個月，比另一位歌手中島美「嘉」〈雪花〉的13年還要長。且發行年份是更早個10年的1992年。超過25年的時間，席捲無數聽眾，廣受日本人的喜愛。

〈線〉之所以從非主打歌爬上音樂版稅冠軍，成為家喻戶曉的名曲，除了20組以上歌手的翻唱。更重要的，是詞曲本身的魅力；歌詞「直的線是你，橫的線是我，和應該相逢的線相逢，人們稱它為幸福。」打動無數人心，台灣偶像劇《第2回合我愛你》也採用過。

如同在台劇裡出現時的那樣（下圖），夫婦相擁、甜蜜恩愛，〈線〉的最後一句，常常被翻譯成「人們稱它為幸福」。在日本人的耳朵裡，確實也可以「聽」成是幸福的意思，成為許多人在婚禮上的愛用歌曲。

但因為同音異字的關係，原詞其實沒有幸福（的漢字）這個字眼，而是寫成意指命運的「仕合」（日文漢字）。和只有正面意思的幸福稍微不同，仕合是中立的。相遇，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

如果對中島美雪沒有一定的理解，上一段的解釋，或許會被認為是強加附會。然而，除了日本歌迷在咀嚼之後發現之外，連長年在她身邊的樂評樂手們，像是前田祥丈等，也異口同聲地如此解釋：

「〈線〉隱含著很恐怖的含意，而不只是男女情歌。歌詞說『和應該相逢的線相逢』，而不是『遇到了』。因為這輩子可能不會遇到。相逢，只是按照命運（仕合）發生罷了。我們可以懷抱希望，但命運沒有保證成功。」「看起來似乎是光明的歌，其實不只如此。人生不是那麼天真的東西。」 　

從正面的幸福，擴大到中立的命運，讓〈線〉能包含兩人結合後的喜悲好壞。去年X-JAPAN 的主唱Toshl在翻唱專輯收錄了〈線〉，宣傳活動上，他提到了自己廣為人知的人生低谷：誤入邪教、遭到虐待，損失10億鉅款，還發現妻子與教主外遇。一想到他經歷過的種種，便覺得同樣的歌詞「我們為什麼會相遇？」心境可能天差地別。

中島美雪的歌，儘管膾炙人口，甚至傳唱全亞洲，但就像〈線〉一樣，是需要研究跟解釋的。日本最大的中島美雪歌迷站，叫做中島美雪「研究所」，顧名思義，可見一班。在台灣，筆者主講的〈中島美雪介紹會〉，十年來講了數十場都講不完。

中島美雪的歌，不輕易允諾明日，嚴守命運的中立性。一名介紹會的觀眾說：「很多時候，活著真不容易找到解答。如果讓我來定義活著，也許是很簡單的：你被理解了——世界殘酷而美好，多麼幸運，我們能在美雪的音樂裡，尋到寬待和理解的自由。」

常說曲高和寡，深刻的詞意不太容易受到普遍的喜愛。但是中島美雪的歌，常常像〈線〉一樣，可以簡單地讀取，也可以在咀嚼後頓悟，不妨礙流行又隱含深意。

這在中島的華語翻唱歌又更微妙一些，因為語言的隔閡，比原曲更難被發現；比方萬芳的〈睡醒〉，原詞是學運過後的滄海桑田；其詞意的深邃，埋伏在成千上萬的華人耳邊，由命運（仕合）決定，聽者有無察覺的機緣；或者說，能否察覺歌詞中的禪機，是由聽者的命運起伏決定。

宗薩欽哲仁波切在〈愛與情感關係〉中說：「有很多傳統的佛教徒正轉變成基督徒，就是因為佛教沒有一個好的結婚儀式。我實際上正試著收集一些想法，以創造出某種佛教婚禮。然而如果我真的用正宗方式來做，會行不通。若是那麼做，當一對新人在我面前時，我會說：『嗯，你們知道的，世事無常，或許幾天後就持續不下去了。』佛教徒更可能有一個離婚儀式。」

若真有這樣的佛教結婚儀式，或許〈線〉會很適合吧：「縱向的線是你，橫向的線是我，交織成布，或許有一天，幫助他人感到溫暖。」然而，不是必然，只是或許，樂評津津樂道地如此解說著。

※作者為專欄作家，環境資訊中心、台達電低碳生活部落格等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