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元朗站內幾乎沒人,商戶關門,或半掩鐵閘,好像隨時「打到來」。(湯森路透)
我住九龍西,經常以西鐵出入。以前坐西鐵往有線新聞上班,近年坐西鐵到元朗有機農場耕田,也有替新界西的朱凱廸做過義工。前晚西鐵元朗站出事,有同業記者受傷,自己在金鐘吃催淚彈,心裡也有點後悔,為何自己不身在元朗。
事發十二小時後,我坐西鐵入元朗,車廂內人潮明顯疏落,大家都盯着頭上掛着的電視屏幕,上面播着「白衣人在車廂打市民」的血腥畫面,乘客都裝着若無其事,氣氛有點詭異。居民都說,不敢坐西鐵,轉坐巴士。
西鐵穿過錦上路站升到地面,外面陽光普照,連綿不絕的綠油油一片樹影,平日車程到這裡,我的心情會豁然開朗,這刻卻生起無明恐懼。手機上不斷傳來訊息:「今天不要到元朗,大批刀手出來。」其實這種訊息傳了一個星期,我的記者第六感知道,只要人多,就安全。
加上前晚記者同業被襲,義憤令不少已經離職的記者都徹夜難眠。大家的記者魂都被喚醒。
車子到達元朗站,我下車,原來白色的地板仍可見污跡。元朗站面積非常大,從站頭走到站尾可能要五分鐘,怪不得有人說,坐車頭和坐尾的感覺很不同。這天站內幾乎沒人,商戶關門,或半掩鐵閘,好像隨時「打到來」。
昨天英勇市民自救,用消防喉的水射向暴徒,四部入閘機壞了,職員用透明膠封好其餘入閘機,山雨欲來。職員人手加了,在站內來回踱步。
我在站內觀察,可見有人清潔過,血跡已抹走,但只要看得仔細,還是有一點異常。西鐵大部份車站的設計,有大量大幅的透明玻璃。分隔入閘區的扶手下鑲有一個人身高的玻璃,二樓月台亦有密封玻璃屏幕阻止乘客誤闖或跌下路軌。
這些連綿不絕的透明玻璃,在所有西鐵站都有,記憶中,平日這些玻璃會有一點塵,但仍是會乾淨光潔,因為站夠大,最多只會輕倚玻璃,也不需要緊密接觸。
而昨日我看到的是,玻璃上留有大量的掌紋和手指印,有些有汗跡,有些手掌很大。我在空無一人的站內慢走,這些指紋和手掌,遍佈站內每一個角落,恍惚告訴我昨天的襲擊如何瘋狂,走避的人如何驚恐。套用一句香港話:「這些手掌印,有聲的。」
我立時想起新聞片段裡,狂徒如何拉起鐵閘衝入站內,拿着棍和棒,跳入收費區內追打乘客,客人互相扶持走避,手掌從下樓的扶手一直延綿至月台玻璃,我看到市民如何嘗試退到車廂內仍被狂徒追打。打人者的手汗揮發着暴捩,救人者的腎上腺素急升,抓着玻璃抵抗,倒下的人扶着玻璃喘息的緊張呼吸。
悲劇是,沒有一個手掌印,是屬於警察,一個也沒有。
兩位巡警接報到場,見到現場,竟然認為自己處理不了,退回。稍後配備裝備的整隊警員再來,市民怒吼為何不早點來救人,他們又撤離。白衣人轉頭再回來,扯起鐵閘,再打。
一夜之間,香港警隊剩餘的一點權威,都被消耗剩盡了。
昨日我隨百計市民遊行到元朗警署。平日車水馬龍的元朗區這天如死城,商店在大白天都關門,如此氛圍,前所未見。奈何元朗警署的指揮官出來說官話:「兩位巡邏警評估過認為不夠裝備和人手」圍着的市民咆吼:「你們遲過救護員和記者來!」「市民有裝備嗎?」「警署落閘呀!」
一名中學生嚎哭着說:以前以元朗人為榮,告訴同學,這裡有牛,說笑會騎牛上學,但他不敢再認自己是元朗人了,因為他趕去救人時,看到被嚇得只懂哭的孩子,拿着水的手在不斷顫抖。連一個中學生都敢上街救人,警察卻退縮了:「是誰令元朗成為一個不安全的地方?我以身為元朗人為恥。」他稚嫰的臉上滿是淚水,聽者都忍不住偷偷拭淚。
政府高官出來發聲明,竟把中環的抗爭者與無差別打人的白衣人混為一談,令公眾憤慨再提升到另一個高度。
政府巧言令色,混淆是非,但無論如何,就像元朗站玻璃上留下的手掌印一樣,事實清晰可見,無論你如何塗脂抹粉,把黑說成白,香港人的眼睛是雪亮的,香港人已經去到一個地步,只能倚靠自己的良知去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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