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這個由各國派出的非民選官員組織的超級政府,實際上是由各主權國家讓渡部分主權與法律自治權組成的。(湯森路透)
強生就任英國首相後,與他有關的兩段話預示了這屆首相的艱難旅程:在議會首次發表演講時,他承諾脫歐並將使英國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國家——這讓西方媒體很自然地聯想起「進步派」(左派)之敵、說過「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美國總統川普。另外一句是強生轉述的英國女王之語。強生前往唐寧街10號就職之前,到白金漢宮面謁見女王,女王出語驚人:「我不理解為什麼還有人想要幹這個工作(英國首相)。」在位時間長達六十多年、歷盡滄桑、深知王冠之沉重的女王說出這句話,猜想是出於對前首相梅伊的同情。
梳理一下英國脫歐由來,回顧梅首相的艱辛,就會發現在英國,脫歐成了政治人物難以拔足的泥沼。梅擔任首相這三年,幾乎沒過一天舒心日子。
自2010年以來,脫歐成了英國公共領域的一個重要議題。民意調查顯示英國人對於是否退出歐盟意見分歧,而且搖擺不定。2012年11月,有56%的受訪者支持退出,只有30%的人希望留在歐盟;2015年6月,支持退出的降至36%。希望留在歐盟上升至43%。2014年3月做了一次到當時為止最大規模的民意調查,受調者 計2萬人,支持與反對脫歐的人數接近,各為41%,還有18%未有決定。不過,當被問到如果英國與歐盟重新議定英國作為歐盟成員國的條件,英國的利益得到保障時,超過50%的人表示他們會支持英國留在歐盟。
在內部政治因素和外部尷尬處境的雙重壓力下,時任首相的卡麥隆打出全民公投這張牌,本以為可收「一箭雙雕」之效,既可以緩解國內的政治壓力,安撫選民對歐盟日益高漲的不滿情緒;又可以挾民意向歐盟施壓,改善英國在歐盟的地位。但公投結果是脫歐,本主張留歐的梅伊臨危受命,接過了這塊燙手山芋。從上任伊始,在長達三年的時間裡,她多方洽商,擬出八個脫歐方案,全部未能通過。一邊是脫歐派不滿她的脫歐方案,另一邊是留歐派要求二次公投的呼聲不絕於耳。英國民眾通過公投選擇的脫歐硬生生地被留歐派與各種政治勢力折騰成混亂的脫歐鬧劇。在此情況下,梅不得不辭職。
強生接過首相之職,主持這單註定備受爭議的脫歐大計,梅所面臨的困難就是他的困難,唯一具有的優勢是他的個人性格與應對方式,在西方左派眼中,這位新首相是位極不政治正確的人,《紐約時報》近幾天送給他的評語有英國怪人、小丑、邋遢男,並稱他為「英國川普」,惡評如暴風雨般猛刮。他的日子會比梅好過些嗎?
強生的壓力至少有這麼幾重,首先是面對留歐派的二次公投要求。
2016年6月23日的公投,支持脫歐17,410,742,占51.89%;支持留歐的人數為16,141,241,占48.11%。按道理說,這是醞釀了幾年的公投,選民們都應該做好兩種思想準備,願賭服輸。但現在的選民中有不少人以為民主就得按自己意志來,投票結果必須符合自己的願望。一旦結果不如意,就要發動抗議、以日趨激烈的方式表達反對意見,推翻投票結果重來。這次,英國留歐派還找到一個他們認為非常充分的理由:這次脫歐派之所以多了逾3%,完全是借助了網路大資料的功用。
據報導,早在2015年11月,前英國獨立黨領導人奈傑爾·法拉奇支援的激進脫歐組織「離開歐盟」就請Cambridge Analytica協助線上宣傳。這家公司擅長創新的政治推廣方式,基於OCEAN(五大類性格的簡稱,Openness to experience——開放型;Conscientiousness——嚴謹型;Extraversion——外向性;Agreeableness——親和型;Neuroticism——情緒不穩定性),通過人們留在數位領域的足跡測量其個性,細分目標受眾。據說,這家公司使用大資料和心理測量學,在政治選舉中發揮了威力。它曾先後擔任美國兩位共和黨參選人卡爾森和克魯茲,以及川普競選的顧問。英國電影《脫歐:無理之戰》直觀地再現了這個過程。
對於Cambridge Analytica在選戰中的神奇作用,媒體渲染得夠多了。從歐巴馬成為世界上首位「社交媒體總統」以來,政治人物利用日新月異的互聯網技術讓自己在選舉中獲勝已經成為選戰重要策略。留歐派認為這是「民粹與隱秘資料」的合謀,以此否定公投的合法性,只能說是無理取鬧。
再回到公投本身來看。近年來,歐洲國家最喜歡用公投形式決定一些政治難題,有些國家如瑞士,是將一些社會福利問題交給民眾公投,瑞士人還算負責,尊重投票結果。英國卡梅倫比較偏愛用這種方式來逃避困難的決策,2014年曾就蘇格蘭獨立舉行公投,結果是55%反對獨立。卡麥隆食髓知味,再次決定公投,將決策的責任推給了民眾。沒想到留歐派將公投視如兒戲,不滿意投票結果,要推翻重來,結果讓本國處於極為尷尬的境地。
強生不會接受二次公投,但他還面臨另一個難題,不肯妥協、意存刁難的歐盟。
英國脫歐公投前後,歐盟確實希望挽留,也放低過身段表達過挽留之意。等到英國國內留歐派強烈要求二次公投,內閣數次否定梅首相與歐盟達成的協議之後,歐盟省悟到與其自己讓步挽留,不如姿態強硬,將燙手山芋留在英國懷裡,讓他們陷入無窮無盡的內訌。
梅首相與歐盟達成的協議,無法得到議會的同意。伯里斯•強生任首相後立刻通知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稱英國與歐盟(EU)之間的脫歐協議必須修改才能在議會獲得通過。容克的回答是:說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可能的協議。梅的脫歐協議中有愛爾蘭邊境的後備保證計畫,旨在確保愛爾蘭共和國和北愛爾蘭之間沒有硬邊界,脫歐派認為這一後備保證計畫無限期地將英國困在了歐盟的海關規定中,否定了英國脫歐的意義。歐盟表示,要避免重新設立邊境檢查站,因為那可能會破壞愛爾蘭島上的和平。與歐盟溝通無果後,強生重申無論情況如何,英國都必須在10月31日脫歐。
歐盟這個由各國派出的非民選官員組織的超級政府,實際上是由各主權國家讓渡部分主權與法律自治權組成的。力倡成立歐盟的法德兩國,都很清楚歐盟設立的最終目的確實是要消滅歐盟內部的主權國家 ,達到歐洲一體化,為世界大同(全球化的目標)提供一個樣板。這個歐洲超級政府當然是由法德兩國控制。
英國最早感受到危機。英國加入歐盟是經歷過許多猶豫的,在歐盟內部,英國既不是話事的老大,給歐盟的銀子卻與法德相侔。英國脫歐主要是兩大原因,近期原因是對貧困移民/難民的恐懼,更深層的原因則是難以接受歐盟消滅國家主權,實際上是對全球化的一種否定。支持脫歐的人大都表達了同一意思:「我不喜歡歐盟總對英國指手畫腳,我們需要自己的法律,自己的主權,也需要找回我們一點一點失去的價值觀,回到從前。」脫歐公投之前,脫歐派那句琅琅上口的運動口號表達得非常直接:「take back control」(拿回控制權),正好與歐盟的目標——奪走各國的自主權相悖。歐盟的控制者們都很清楚這個目標,但都不宣之於口。德國總理默克爾因為無連任之想,2018年11月于康拉德-阿登納基金會舉行的一場活動的演講中終於說了真話,「民族國家今天必須做好放棄部分主權的準備,尤其在移民、邊境甚至是主權問題上,民族國家不應聽從本國公民的意願」。翻查默克爾歷次競選演講,從來沒有對選民直接表達過這種真實想法。
英國與歐盟所有的矛盾依然存在,歐盟內部面臨的各種危機,比如難民危機導致的重啟邊境、債務危機、經濟衰退(包括德國在內)等依然存在。英國新首相伯里斯·強生在履任之初,給自己定下「實現脫歐、團結和戰勝工黨,讓英國再次偉大」這三大任務,哪怕只完成脫歐這一個,也算是將自己,當然也是將英國拔出泥沼。
※作者為中國湖南邵陽人、作家、中國經濟社會學者。現今流亡美國,曾任職於湖南財經學院、暨南大學和《深圳法制報》報社。長期從事中國當代經濟社會問題研究。著有《中國:潰而不崩》、《中國的陷阱》、《霧鎖中國:中國大陸控制媒體大揭密》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