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路透社放出香港特首林鄭在一個「私人場合」用英語講話的錄音（的精華片段）。據報，這是她在上星期一出席一個叫「Vision 2047」的基金會飯局的講話。錄音内容震撼，立即成爲香港新聞頭條。

錄音内容主要有三個：

第一，林鄭稱，自己犯下不可原諒大錯，如果有選擇，「第一件事」就是立即辭職，深切道歉後下臺。

第二，（在解釋政府對策時提到）由於香港局勢上升到主權和國家安全層面，而且在中美對抗的當下，自己的「政治操作空間非常有限」。

第三，北京對解決香港問題沒有時間表，也沒有計劃出動解放軍。

此外，還有她向聽衆訴苦，現在自己出門都成問題，因爲到處都有「黑衣人」問候。

林鄭談話的真假分兩個層次。

第一是錄音的真假。一開始路透社報導後，中國一開始稱之爲假新聞。可是，路透社隨後放出錄音，其真確性大大提高。因爲文件流暢，無論聲線語氣都很難造假。到了星期二的記者會上，林鄭沒有否認錄音的真確性，反而一再強調，這是私人場合的談話，非常遺憾被公開，又著重回應第一點，即否認曾向中央提出辭職。由此看來，錄音本身的真確性已經無疑。

第二是林鄭所言的内容是真是假。這需要進一步判斷。林鄭洩露的三條信息所涉及的内容，以前都只有流言，或者只是分析家天花亂墜地自説自話。結合錄音就有實質材料進行新解讀。

林鄭在記者會上強烈否認自己曾向中央提出辭職。其實此前也有報導指林鄭向中央提出辭職，中央不答應，當時林鄭同樣否認，中國也稱之爲「假新聞」。可是，錄音清楚聽出林鄭的「如果有選擇，就會立即辭職」的話，意味著她欲辭職而不行。這似乎和「沒有提出辭職」相矛盾，但也可以理解為，林鄭曾非正式地表達過願意辭職的欲望，被中央否決，於是沒有「正式地」提出辭職。又或者，林鄭連表達欲望也不敢，直接被中央命令不能辭職。總之無論如何，林鄭所說的自己曾有意願辭職，但中央不允許，看來是事實。

而香港局勢上升到「國家主權和安全層面」，美中關係緊張令香港形勢複雜化，這在坊間專家評論中早有定論。同時，中國官方（港澳辦中聯辦和外交部）和媒體的口誅筆伐，也同樣清晰表達這點。可見這點内容同樣不假。

林鄭「政治操作空間」固然有限，令人感興趣的是，但到底有限到何種程度。在整個逃犯條例風波中，中國的作用一直是個謎團。暫且不提誰先提出和力主修改條例的疑團。單説在「擱置」條例之後，香港政府對大規模民衆示威和「暴亂」的「五大訴求」寸步不讓，導致局面急劇惡化，中國由始至終都强調，支持特區依法治港，三番四次撇清關係。這樣誰在背後主導，一直沒有明確的答案。

先前路透社報導，林鄭曾提出可以滿足「撤回」和「成立獨立委員會」的兩項訴求，被中央否決。在路透社追問林鄭是否有權「撤回草案」時，林鄭又顧左右而言他。加上這次林鄭講話的錄音，三相結合，很大程度上印證了中央在背後操控一切的猜想。

如果說以上兩條只是披露證實外界揣測的中國和香港的内部運作，嚴重性還不算太高的話，那麽第三點，即中國是否給出期限，是否出動解放軍，就真正是關係重大的機密。在香港示威民衆與香港和背後的中國政府的博弈中，中國的底線爲何，決定了博弈的走向。中國一直用文攻武嚇、武警軍演、軍車出入、軍隊換防等方式，暗示不惜動用基本法第18條和駐軍法，出動解放軍平亂。而且外間廣泛認爲，中國十一國慶前香港必須平靜下來。現在，林鄭道出中國不想使用解放軍，又說沒有期限。這無疑暴露中國的底牌。在中國看來，示威者就更「肆無忌憚」了。甚至可以推斷，這或會改變運動的走向。

如果說路透社先前的爆料是不具名的三位消息人士，死無對證的話，這次錄音由林鄭親口說出來，性質和後果都可以很嚴重。無論因何種原因流出，故意流出錄音的人固然有問題，林鄭在一個無法保證機密的場合親口説出是無法迴避的事實。

如果林鄭所言是假的，是故意放烟幕，這相當於「屈中央吃死貓」，就會「死得很難看」。對這個講話的最佳解讀，依然是林鄭以爲按照香港傳統，閉門會議大家有内容不可外泄（off record）的君子協定，於是「講出真心話」，不料被「篤灰」，現在只能出來滅火。

假若如此，錄音的洩露犯了中國政治的大忌。中國政治講求表面上的一致，内部矛盾不能讓外界得知。外界如何猜測是一回事，無論多「衆所周知」都好，有確鑿的證據流出就變成另一回事。這種洩露信息在中國可以算得上「洩露國家機密」的大罪。

中國的「故意洩露國家秘密罪」包含的範圍非常廣泛。記者高瑜曾經因泄露國家機密罪被判刑七年，罪名是披露了一份中共黨内宣傳部的文件。林鄭錄音更令人想起30年前的六四事件，時任中國總理趙紫陽被指洩露國家機密，證據就是在和當時來訪的蘇聯總書記戈爾巴喬夫會談時，告訴他「中國的大事，最後還是鄧小平説了算」。其實，鄧小平一直都是中國「第二代領導核心」，誰不知道他說了算？但偏偏這樣就已是「洩露國家機密」了。

因此，嚴格説來，林鄭已觸犯了中國的大罪了。假如有「送中法案」，林鄭簡直可以打包送回中國受審了。

當然，也有人論證，林鄭所言是真的，但不是無心之失，而是林鄭故意派人放風，讓中央「背鍋」，以求自己擺脫責任。從最近有關報導都從路透社放出，也不無蹊蹺。可是，依常理，對中央亦步亦趨的林鄭不敢如此大膽。除非林鄭已經打定主意，要抛開中國而自保，不惜與中國拉破臉。其實，若當真如此，林鄭自行宣佈希望辭職，豈非更加直截了當？

※作者為國際關係評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