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美國房地產和賭場大亨川普（Donald Trump）在「國家廣播公司」（NBC）開了一個高收視率節目叫做「誰是接班人」（The Apprentice），將商場上勾心鬥角、你爭我奪的激烈競爭搬上電視螢幕，透過實境模式的選秀，讓最終優勝者獲得進入川普企業的高薪工作機會。川普在最後評審時淘汰競爭者的名言「你被炒魷魚了」（You’re fired!）一炮而紅，甚至紅到川普將這句話註冊商標。

過去一年半來，川普又在美國總統選舉史上自編自導了另一齣高潮迭起、熱鬧低俗的「總統選舉實境秀」。從他宣布參選共和黨總統初選遭到譏笑貶抑，民調支持度只有1%，然後一年半後在劇終時，宣布他的競爭對手民主黨的希拉蕊 You’re fired！在眾多民調和選舉專家跌破眼鏡之下，川普當選美國新任總統！奧斯卡最佳導演大概都編導不出戲劇張力如此之大的劇本！

與其說這就是美國民主，不如說它給240年的美國民主歷史帶來嚴肅的省思。畢竟選後川普總統面臨的是一個更為分裂、仇恨、對立、孤立和互不信任的美國社會，更遑論美國的國際領導形象在這場選戰中，遭到嚴重斲傷。而這些大多是川普一手造成的，又或者說他藉由這上述因子獲取個人的選戰勝利。

川普勝選的原因很多，但多跟美國社會近年來的轉變，以及希拉蕊敗選的原因密不可分。

猶記得8年前歐巴馬高舉「改變！我們可以！」（Change, yes we can ！）入主白宮，打破膚色與種族藩籬，成為美國首位黑人總統，舉世稱羨美國民主的重大進步，而千禧世代的年輕族群更是歐巴馬能夠登上總統寶座的重要推手。但8年後的這場總統選舉，美國社會卻出現若干對民主、自由、人權原則的反撲，年輕人對希拉蕊的熱情不再，歐巴馬的執政政績毀譽參半，美國社會基層存在的那股不安，受到政黨惡鬥與政治的齷齪更形深化。

川普總統是這個不信任時代的投機產物。在美國社會對政治人物看似道貌岸然、實則騎牆虛偽、愈來愈不信任的氛圍之下，加上中下階層白人勞動選民的相對剝奪感日深、移民問題與恐佈攻擊陰影牽扯不清之際，川普用非主流和社群媒體吸引這些對政治體制失望的選民。加上川普說話直白、真實，非常「政治不正確」（politically incorrect），敢跟主流媒體對抗，甚至挑戰美國民主制度的公平性，縱使教人搖頭嘆息、不敢恭維，卻能夠挑動選民對體制的不滿情緒。因此縱使就連共和黨建制派到了最後都不惜跟他切割，川普根本不在乎，因為他不需要扛著共和黨的招牌，川普本人就是一塊獨特的招牌。

希拉蕊終究無法創造歷史

川普的勝出當然與希拉蕊有關。希拉蕊的白宮之路，如果從她1993年擔任「第一夫人」開始算起，長達24年。1992年她的夫婿柯林頓當選時還不到50歲，引領世界年輕領袖潮流。24年後，希拉蕊已是年近70的老嫗，這條24年漫長艱苦的白宮之路，希拉蕊走得跌跌撞撞、滿身是傷，包括8年前在黨內初選敗給初生之犢的歐巴馬，與白宮寶座失之交臂，以及和川普對戰以來屢屢遭到質疑的誠信問題。

好不容易2016年在民主黨全力為她打造的有利初選環境下獲得提名，最後依然敗在川普手中。而且希拉蕊還和川普進行了一場被視為美國總統選舉史上最低俗、難看的選戰。她終究無法創造歷史，成為美國第一位女性總統，只能說時不我予。

選舉結束了，但川普世代的來臨，美國何去何從？

這場選戰引發出美國社會深藏許久的分裂因子，經由川普的爭議性言論充份曝露，包括反對自由貿易、外交孤立主義、歧視少數族裔與特定宗教族群、貶抑女性和退伍軍人英雄等，搞得連共和黨都騎虎難下，黨內主流派最後只好選擇與川普切割。擁護川普的選民多是教育程度低、勞動階級的白人和中老年選民，他們對於8年前美國選出一位黑人總統無法釋懷，對華府與華爾街政商勾結的利益交換深惡痛絕。因此川普打出「反體制」的口號，批評移民和外國公司搶奪他們工作機會，又為了反恐打算要阻絕穆斯林入境美國，形同抒發他們內心壓抑多時的不滿。由此反映出美國政黨與社會對立日趨嚴重，導致若干政客愈走偏激極端路線。

川普的勝出儼然是他個人的勝利，即使共和黨仍然維持參、眾兩院多數席次，未來川普所捲起的這股現象會否將共和黨帶往更極端的光譜，是最大的考驗。 另一方面，這場混亂的選戰也重傷美國的國際形象和領導地位，甚至讓過去欽羡美國民主、懷著「美國夢」的人都大感失望。川普勝選，讓鄰國的加拿大和墨西哥聞之色變，因為川普說要撕毀柯林頓任內簽署的「北美自由貿易協議」（NAFTA），還說要在美、墨邊境築起高牆。國際金融股匯市也出現波動。川普在這場選戰中對移民、少數族裔、穆斯林、美國安全盟邦的即興式言論，深化美國與其盟邦的憂慮。

美國儼然將走回孤立主義道路

尤有甚者，川普對歐巴馬任內諸多外交政策不予苟同，揚言要推翻。但他的外交主張很多卻又自相矛盾，甚至未來可能與同黨國會議員起衝突。例如共和黨向來支持「泛太平洋夥伴協議」（TPP）之類的自由貿易，但川普競選時為了討好勞工選民，對TPP和NAFTA均採反對意見。他要求日本、韓國甚至北約等盟邦自行負擔美國的保護費，儼然走回孤立主義道路，但他又信誓旦旦要掃蕩恐怖組織「伊斯蘭國」（ISIS），還要增加軍費。更遑論他在選戰中還和俄羅斯總統普亭眉來眼去。

當然，選舉語言是一回事，當選後怎麼做又是另一回事。只不過，欠缺國內行政與外交事務經驗的川普要如何重建國際社會對美國的信任將是重中之重。此外，美國官僚體系能否有效約制川普，讓他接受專業的政策建議也需要時間的磨合。

這些國內、外挑戰才是這場選舉為美國帶來最重要的省思。無論膚色、性別或族裔，誰是美國的國家領導人就應該用寬廣無私的心，致力社會公平正義與權利保障，弭平黨派歧見，追求全民福祉。作為世界強權，美國三軍統帥有義務強化美國國際領導，確保美國人民人身安全和國際秩序的維繫。這是川普總統必須銘記在心的嚴肅課題。

※作者長期旅居美國，觀察國際情勢，並於報章雜誌發表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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