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勝出和希拉蕊失敗的原因在於,川普看到城市的美國、精英的美國之外另一個美國:鄉鎮的美國、憤怒的美國、被傷害和羞辱的美國。(美聯社)
記得我第一次關心美國大選,是2000年在北京應邀參加美國駐華使館舉行的模擬投票,在小布希和戈爾之戰中,我投票給小布希,在現場是少數派—中國文化很自然地傾向大政府、大鍋飯、集體主義的民主黨,大部分中國人若可投票選美國總統,一定會選民主黨。有趣的是,那次選舉結果卻遲遲不能出爐,不僅當天沒有出來,此後還僵持多日,險些造成美國歷史上沒有過的憲政危機,最後由最高法院出馬裁決才得以解決。
轉眼16年過去了,我從青年進入中年,從北京遷居華府,以一個政治流亡者和沒有投票權的「世界公民」的身份,觀察今年這場驚心動魄的選戰。這不是一場兩個候選人差別不大的選舉,而是一場具有是非善惡抉擇的價值觀之戰。
川普勝選,讓我大大鬆了一口氣。美國可以暫時避免繼續遭到「歐巴馬/柯林頓夫婦腐敗集團」之侵蝕,至於川普能否像當年的雷根那樣讓美國重振雄風,我不知道。回想上個世紀八O年代雷根大獲全勝的時刻,乃是今日所望塵莫及的:川普並不具備雷根的人格魅力、道德修養和遼闊願景,無法讓像雷根那樣讓我敬重和景仰;同時,今日的美國民眾也缺乏那個時代的人具有的正直、勇敢、熱情的精神氣質。
在華文社交媒體上,川普當選的消息引來一片哀嚎和辱罵,宛如世界末日降臨。中國人不瞭解美國,自然在情理之中,因為中國沒有基本的新聞自由和資訊自由。但資訊自由流通的台灣和香港也是如此,就讓我為之感嘆不已。如何跟一邊倒地辱罵川普爲法西斯分子、瘋子、怪物的台灣朋友解釋這場選戰的結果呢?我嘗試用這樣一組比喻來說明:如果說美國民主黨如同中國國民黨,歐巴馬如同馬英九,希拉蕊如同洪秀柱,那麽川普就如同民進黨早期的抗爭者—長期以來,民進黨被台灣的主流媒體妖魔化爲「暴徒」,就如同川普被辱罵爲法西斯分子、瘋子和怪物一樣。
厭惡川普的人都不看川普的政綱
今年美國總統大選的一個重要特點是,極端厭惡兩名候選人的選民從所未有地多,且幾乎旗鼓相當。反對川普的人們聚焦於川普被傳統媒體故意扭曲、抹掉上下文之後的一些出格言行,如種族歧視和侮辱女性的言論、性騷擾事件等等。一旦這種先見形成,人們便不再去關心川普的政治綱領,而川普的政治綱領正是目前罹患重病的美國社會亟需的解藥。
美國社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可謂是越戰之後最大的危機:國內經濟不振、種族矛盾重重、福利制度趨同於歐洲、「政治正確」扼殺創見和生機,在中俄聯盟和伊斯蘭恐怖主義的挑戰下節節敗退,在國際社會毫不受尊重…這一切就是歐巴馬和希拉蕊給美國帶來的「改變」。用歌頌毛澤東的語言歌頌歐巴馬的極端左派媒體《紐約時報》,在大選前夕終於承認,歐巴馬的8年將希望變成了沮喪,「有太多事情註定在還沒來得及變得更好之前變得更糟。人們失去了工作、儲蓄、房子。一些人看向總統,看到了冷漠、無能、能力的不足。而這其中的大多數人都不是徹頭徹尾的偏執狂。」所以,對於很多選民來說,選擇希拉蕊就是選擇歐巴馬—甚至是一個「更壞的歐巴馬」。
罵川普是法西斯分子、瘋子、怪物,是一種最愚蠢的做法,並不能掩飾自己的無知。此前,希拉蕊曾傲慢地將支持川普的支持者汙衊爲「傻瓜」—其實,支持希拉蕊的人才是被民主黨洗腦的、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的「烏合之眾」。比如,民主黨的歐巴馬醫保,看似照顧窮人,卻加劇了保險業的壟斷狀態,讓大部分民眾的保險支出直線上漲,而且剝奪了民眾的選擇權(自由消費權);又比如,民主黨承諾大學免費,但絕對不是民主黨自己拿錢出來幫年輕人支付學費,而是大幅增稅,羊毛還是出在羊身上。
從審美的層面,我不喜歡川普的種種做派;但從川普的政綱來看,我基本都贊同。川普是華府政治圈和既得利益集團(包括某些共和黨高層)的「圈外人」,惟有他敢於掀起一場美國的「反腐戰役」。川普在共和黨總統林肯曾發表著名演講的葛底斯堡發表了11條政綱,但左派一統天下的主流媒體的根本不予報道。
這些政綱中,有幾條對華府權貴開刀的重要內容:起草一項憲法修正案,規定國會成員的任期有上限;鑒於聯邦政府不斷膨脹(僱員多達四百多萬人),所有政府部門停止招聘新的員工以削減開支(軍隊,公共安全,公共健康部門除外);所有白宮與國會官員離職五年之內不能擔任政治說客;所有白宮與國會官員終身不能擔任其他國家政府的政治說客;禁止其他國家的說客為美國大選籌款。這些政策讓那些攻擊川普與俄國勾搭的謠言不攻自破,更讓那些長期沉浸在腐敗之中的政客寢食難安。
在國內政策上,川普承諾:取消所有歐巴馬頒佈的違憲的行政命令、備忘錄和法令,恢復被歐巴馬破壞的三權分立體制;開始最高法院大法官的篩選程式,任命的大法官將會維護和保障美國憲法;遣返大於兩百萬的非法移民罪犯,倘若對方國家不願意接收,則取消對方國家國民到美國的簽證;暫停從有恐怖主義傾向的、且移民審查失效的國家接受移民,所有來美國的移民必須接受嚴格審查;恢復國家安全法案,減少國際協防支出,增加軍事投入,重建軍力等。其中的很多政策都跟當年的雷根有相似之處。
重病要下猛藥,身在既得利益圈內的政治家不敢下猛藥,這正是川普在黨內初選中戰勝其他建制派的共和黨候選人的原因。川普有一種安徒生童話《皇帝的新裝》中說出「皇帝什麽都沒有穿」真相的孩子那樣的直覺。
一左遮百醜?自我羞辱的傳統媒體和精英集團
大選結果出爐後,我在臉書上發現,很多平時看上去很聰明的中港台三地的朋友,爲希拉蕊落後如喪考妣。比如,台灣學者、政治活動人士范雲在臉書上說,希拉蕊的失敗說明女人參政難。我爲這種幼稚的看法大吃一驚:希拉蕊被美國選民拋棄,不是因為她是女性,而是因為她是腐敗分子、她是叛國罪嫌疑人。與希拉蕊電郵門及柯林頓基金會案件有關的知情人和調查者,先後已經有十多人死於非命,一旦背後的真相水落石出,一定比《紙牌屋》還要黑暗、邪惡、血腥。很多美國人認為,希拉蕊不應該成為總統候選人,而應當進監獄。然而,對於很多左派知識分子來說,一左就可遮百醜。
一般到美國旅行的外國人,甚至在美國念過名校的外國人,大概都只到過美國的大城市,以為大城市是美國的全部。美國的數十個都會區,占全國領土面積的三十分之一,擁有接近一半的人口,政府機關、跨國公司、大學、媒體、華爾街、好萊塢和迪士尼都集中在這些大城市,城市中上層人士形成了一個精英階階層。希拉蕊就是他們的代表。他們擁抱全球化,因為他們是全球化的受益者;晚近30年來,他們形塑了一套似乎堅不可摧的「政治正確」的文化,在其保護下生活在圍城之中。
媒體和大學是左派思想的搖籃。對於虛假而頑劣的左派思想,香港有一批清醒過來的年輕人發明了「左膠」這個帶有貶義的詞語形容之。那些沒有在共產國家受專制暴政折磨的人,很難擺脫「左膠」的誘惑,以為「左」自動地代表著理想主義、代表著平等和正義,殊不知這是一條哈耶克所說的「走向奴役之路」。
都會區永遠是民主黨的票倉,比如紐約、波士頓、芝加哥、西雅圖、舊金山和洛杉磯(甚至整個加州)。比如,我居住維吉尼亞州,弗吉尼亞北部幾個鄰近華府的郡與馬里蘭南部幾個鄰近華府的郡,跟華府一起構成「大華府地區」,近年來該地區始終投給民主黨。由於北維州幾郡的人口(主要是外來移民)猛增,居然將傳統上傾向共和黨的整個維吉尼亞裹挾成民主黨的版圖。
傳統媒體作為城市文化的代表,本身受到財團控制。加之傳統媒體進入日薄西山的黃昏期,經營困難,非常渴望競選經費注入廣告,趁機發財。希拉蕊投入數十億美金,川普卻著力於不花錢的社交媒體臉書、推特等,自然讓傳統媒體對兩人產生強烈的親疏區別。於是,傳統媒體完全放棄新聞業者的專業水準以及客觀中立性,不惜使用任何手段吹捧希拉蕊、抹黑川普。在美國最大的一百家報紙中,居然只有兩家挺川普,這在美國總統競選的歷史上,可謂前所未聞。
傳統的極左派媒體如《紐約時報》、CNN等,選前發表一看就知道是假造得來的民調:希拉蕊支持率九成,川普一成。在川普已獲得276票、篤定當選之後,《紐約時報》網站上仍然指出,川普的獲勝率是九成五,此數字停留了十多個小時。有百年歷史和聲譽的《紐約時報》令人遺憾地走上了台灣《中國時報》和中國《環球時報》的「說謊者」的不歸路。這次選舉中的主流媒體及其主持的民調,全都名譽掃地、完全喪失公信力。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川普在社交媒體風生水起,擁有極高人氣。川普的勝利顯示,如今真正具有影響力和動員力的,不再是傳統媒體,而是社交媒體,社交媒體的新時代已然來臨。
再比如,若干影視體育、明星高調參加希拉蕊造勢活動,並發表攻擊川普的言論,以顯示「政治正確」。他們發誓說,若川普當選,美國不再是他們愛的美國,他們要移民加拿大(當然不是墨西哥)。如今,我們可以觀察他們是否真的離開美國。更有諷刺性的是,這些明星宣稱自己是左派,卻揮金如土、鮮衣怒馬;強調環保理念,卻奢華無度,個人的能源消耗量是平均水準的數百倍。他們跟民主黨一樣都是偽君子。但無論他們如何賣力助選,仍未能幫助希拉蕊獲勝。
另一個美國:鄉鎮的美國和福音派基督徒
川普一口氣拿下多個關鍵的「搖擺州」,如佛羅里達、俄亥俄、北卡等,甚至一舉拿下多年來民主黨苦心經營的票倉,如賓夕法尼亞、威斯康辛、密西根、艾奧瓦等。川普勝出和希拉蕊失敗的原因在於,川普看到城市的美國、精英的美國之外另一個美國:鄉鎮的美國、憤怒的美國、被傷害和羞辱的美國。這個美國是被美國主流媒體和外人所忽略的美國。長期以來,世界對美國存在嚴重誤讀,這一次美國之外的人們很難理解川普為什麼會勝選—對於他們不理解的東西,便統統用「民粹主義」否定之,這是一個「方便法門」。
大選前夕,《紐約時報》有一篇很有趣的報道:出身於賓夕法尼亞一個藍領工人家庭的現任副總統拜登,與夫人來到鋼鐵工業重鎮匹茲堡地區,動員鋼鐵工會的會員投票給希拉蕊。然而,到場的卻只有一百多人。與此同時,川普的每場集會都有超過一萬人參加。為什麼工人不買傳統上支持工會的民主黨的賬呢?原因很簡單:是誰讓中國的鋼鐵傾銷美國的?不正是柯林頓政府嗎?
這次大選對於生活在鄉鎮和衰敗的工業區的藍領工人來說,是一場生存權之戰。片面的全球化讓他們成為受害者,他們失去了傳統的生活方式,失去了工作的機會。而民主黨寬鬆的移民政策,以及大量湧入美國的、超過兩千萬的非法移民,更讓這個群體雪上加霜。他們無法通過主流媒體發聲,選票成了最後的抗爭手段。
在鄉鎮的美國,還有另一群基數巨大的民眾,他們不是爲生存而戰,而是爲價值觀而戰。他們就是占美國總人口近三分之一的福音派基督徒,他們分佈在中部和南部的「聖經帶」上。在上一次選舉中,福音派基督徒不願投票給作為異端教派摩門教教徒的羅姆尼;但這一次,希拉蕊激進的、否定跟基督教信仰有關的社會倫理價值的政綱,深深刺激了福音派群體,他們廣泛動員,投票率相當高—他們雖然也不認同川普某些粗俗的語言和不符合基督徒道德規範的生活方式,但他們權衡利弊之後,知道必須兩害相權取其輕。
福音派基督徒在投票之前,一般會詳細對比兩名候選人在一些重要議題上的立場,以下是美國主流教會幫助會友整理出來的參考資料,清晰地呈現出兩名候選人尖銳對立的價值觀:
川普的立場顯然更接近主流福音派教會的態度。力量雄厚的福音派基督徒掀起的價值觀之戰,是選戰中最有活力的部分。以我自己所在的華人教會而論,在近兩百名會友中,有一半多的人有投票權,九成以上都投給了川普。
川普政府的新亞洲戰略及對台海局勢的影響
川普執政後,美國的內政和外交政策必然會有大幅調整。亞太地區的國家,大都非常關心歐巴馬和希拉蕊推行的「重返亞洲戰略」前景如何。
實際上,歐巴馬和希拉蕊的「重返亞洲戰略」已經破產,該強硬的地方不夠強硬,該放手的時候的不願放手,寬嚴皆誤,致使菲律賓、馬來西亞、緬甸等國再度投向中國的懷抱。
川普將執行新的亞太戰略。首先,他將從經濟層面上對中共實行釜底抽薪,他在競選中宣稱,上任的第一天就要標定中國為「匯率操縱國」,對「中國製造」徵收高額關稅,並嚴厲懲罰中國長期以來肆無忌憚地竊取美國的智慧產權的行為(歐巴馬政府對此一籌莫展)。川普清楚地知道,在經濟貿易上,中國對美國的需要,遠遠大於美國對中國的需要。美國可以捨棄中國市場,也可以將中國這個國際工廠換成墨西哥或越南、印尼、印度等其他亞洲國家,對美國而言只是皮肉之傷;而中國一旦失去美國市場,經濟崩盤指日可待,那就是滅頂之災。
六四以後,中共的統治合法性早已失去了意識形態根基,只剩下經濟增長,以「先富起來」的口號籠絡作為利益共同體的中產階級—中國的中產階級不是推動民主的中堅力量,反倒是中共政權的支持者,因為他們與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旦中國經濟發展停滯,民眾就會放棄對中共的忍耐。因此,川普在經濟上打擊中國,遠比苦口婆心地規勸中國改善人權狀況更有效,而此前中國從來都對人權領域的建議和批評「如風過耳」。川普的設想若成為現實,中國原本搖搖欲墜的經濟將遭受重創,中共的垮台將大大加速。
其次,若川普延續當年雷根的政策,想重現雷根的輝煌,台灣在其外交版圖上地位不僅不會降低,反倒會大幅提升。雷根因終結蘇聯政權、推倒了柏林牆而名垂青史,若川普有此野心(儘管他說不會致力於用武力推翻他國政權,但「不戰而勝」式的「和平演變」是可行的),在整理國內政治經濟難題的同時,他會在重要性已然超過歐洲的亞太地區投入美國的相當實力。
川普的亞太戰略是,不再讓美國充當全職的保姆和保鏢,而讓亞洲先進民主國家「男兒當自強」。用川普的高級國防顧問在大選日發表的文章中的說法,就是放手讓亞洲的盟友(如日本、韓國、台灣)發展軍力,放寬對這些國家的高科技武器銷售的限制。美國不必免費給別國當保鏢——這樣做,不僅未能得到起碼的感激和尊重,還要遭受該國國內左派勢力的辱罵和仇恨。美國可以從旁提供協助,但任何一個國家都不能將美國當作無償的志工,任何一個國家都應當有意志和勇氣捍衛自身安全。
那麽,對於台灣來說,這是一次提升國防戰力,與亞洲各民主國家共同建構安全網絡的契機。台灣應當抓住這個契機,與川普政府頻繁互動,大膽地、大步地走出中國陰影,走向蔚藍色的太平洋。
※作者為中國流亡海外異議作家
【上報徵稿】
上報歡迎各界投書,來稿請寄editor@upmedia.mg,並請附上真實姓名、聯絡方式與職業身份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