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蕊始終沒有進入主流,她不是建制派,白人男人在美國政治才是真正的建制派,這個體制對於女性的排斥這樣強,甚至像川普這樣的人都可以選得上。(湯森路透)
從昨天(11/09)開始,美國大選分析占據各種形式的媒體,有長的有短的,有崩潰的,有 I've told you so 的,有分析台灣未來策略的,有那種馬照跑舞照跳大家別怕的。
相關分析裡建制派(establishment)這個字眼特別吸引我的注意。使用這個字眼的文章,指出這次美國大選結果是憤怒的美國白人表達對於建制派菁英的反彈,中下層階級無法享受全球化的好處,只能被動承受傳統產業外移、失業,合法與非法移民越來越多,分去社會資源也搶走工作,資金流動導致房價高漲等全球化苦果,他們會被川普反移民、反產業外移,與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的簡單口號所打動,希拉蕊被視為是建制派菁英的代表。
今天(11/10)早上看到新聞裡有個川普的選民對著鏡頭說:「希拉蕊在體制內30年了,她有很多機會可以改變,但她什麼都沒有做,她跟那些財團站在一起,她就是邪惡體制的一環。」 大致上我同意這樣的分析,會有那樣的反彈也不意外。只是我忍不住地想,在多大程度川普的選民有多不主流,有多非體制?在多大程度希拉蕊有多主流,有多在體制之內?
社會學家 Zygman Bauman 等人早就指出,在新自由主義橫掃各國,成為當代主流的政治經濟政策時,新保守主義也順勢蔓延。新自由主義讓勞動等一切彈性化,導致社會安全網的破洞越來越大之後,意識形態上保守的新保守主義大受歡迎。新保守主義者不僅反對積極平權措施,反對多元文化主義,強調愛國主義,更強勢主導刑事政策,要求政府已嚴刑峻法的方式排除犯罪,處罰犯罪者。
從刑事法學者的角度來看,川普的支持者早就很主流,早就在體制內影響政策的制訂了。這麼被政策在乎的一群人,卻還是自認自己是被邪惡體制犧牲的一環,看不到並不是多元文化主義或是平權措施造成這一切,而是他們也同樣支持的最小政府、自由貿易、解除管制等政治經濟政策,才是一切問題的根源。
作為一個女性主義者,看希拉蕊的經歷與言行也感覺矛盾。從她的從政經歷來看,她很努力,她很堅強。為了走到這一步,她做過不少妥協,包括對在丈夫外遇爆出醜聞面臨彈劾時,她跟傳統的妻子一樣在旁邊支持丈夫,甚至譏諷那些指控比爾柯林頓性騷擾的女性,這引起不少女性主義者的批評。
我並不是要說希拉蕊有多好,她畢竟還有用個人電郵處理國家公務、收取高昂演說酬庸、不能妥善處理迴避利益衝突等問題。只是從她的從政經驗讓我領悟到,一個女性從政者要在敵意環境裡出頭,恐怕要比男性從政者更強悍,做更多妥協,以至於或許我們偶而會看到演出小清新的男性政治人物(譬如歐巴馬),但很難找到這樣的女性政治人物。我們容易看到白手起家,out of nowhere 的男性政治人物,但是幾乎看不到這樣的女性政治人物,She has to be tough. She always has to start somewhere. 但是當這樣的女性政治人物因為過去的政治背景資歷終於冒出頭時,那些經歷卻回過頭吞噬她,成為她從政的弱點,成為一個「美國並不是還沒準備好有個女性領導人,而是希拉蕊真的很爛」的證明。
再說一次,我不是認為希拉蕊沒有問題,而是在一個對女性政治人物存在深刻敵意的環境下,一個候選人會稱另一個候選人是「惡毒女人」(nasty woman)卻還選得上的地方,希拉蕊是不是個自我矛盾的女性主義者,是不是個左右搖擺變來變去擁護體制的人,其實是很難分辨的。從這個角度來看,希拉蕊始終沒有進入主流,她不是建制派,白人男人在美國政治才是真正的建制派,這個體制對於女性的排斥這樣強,甚至像川普這樣的人都可以選得上。
從這個角度來看,美國總統大選的結果並不是反建制,而是強化既有體制。進入體制是希拉蕊一路走來所打的牌,只是她終究被體制一腳踢開,以反建制之名。
※成功大學法律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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