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個時候,香港政府禁止蒙面已經沒有意義。蒙面所組成的表象的共同體,將由心靈更堅固的共同體取代,牢不可破。(湯森路透)
《小丑》上映之際,正是香港特首及行政會議通過緊急法制訂「反蒙面法」之時。從電影看,哥譚(高登)市陷入戴小丑面具的抗議大軍中時,應該沒有制訂「反蒙面法」,而且,即使它制訂了,對於真正最有殺傷力的「小丑」阿瑟本尊也是沒有用的。
電影裡有一個鏡頭意味深長,那就是阿瑟逃避警察追捕躲進地鐵,他順手奪來一個示威者的小丑面具戴上,但當他下車時他從容把面具脫下放在垃圾筒上,原來他的化妝猶在,戴不戴面具有意義嗎?
我再接著問一句:你以為小丑畫小丑妝只是為了逗笑嗎?再問一句:你以為抗爭者帶面具、蒙面只是為了對抗催淚彈與監控追捕嗎?
不是的,這根本是一個立場的宣示。記得墨西哥的查巴達游擊隊嗎?這個組織從副總司令馬柯士到每一個普通士兵、後援者,都要蒙面。一開始他們蒙面為了避免被政府軍看見——後來,他們說蒙面是為了讓人更看得見!馬柯士在他的寓言著作裡還提出了無面之人、面具是鏡子等隱喻,讓蒙面成為抗爭者的標準裝束、心理之矛(而不只是盾)。
蒙面的人,提醒了我們在這個社會裡早已變成了沒面目的人,就像阿瑟變身小丑在Murray脫口秀上對後者說的。當他承認殺死三個華爾街精英之後,他說:「如果換成是我被殺,不會有人在意,人們會若無其事地從我身上踩過去。」
《小丑》最關鍵的一點在於,它完全沒有半點英雄漫畫的魔幻元素,沒有什麼生化池、黑魔法、毒蜘蛛⋯⋯哥譚市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一個現代、現實城市,堅尼係數還不一定比香港高,阿瑟與他可憐的母親生活的小公寓肯定比大多數香港的劏房寬敞漂亮。但民眾的憤怒是一致的,除了貧富懸殊這種經濟原因,更是怒於警黑狼狽為奸、官商勾結、公義不得彰顯。
於是有了小丑面具,是戴小丑面具的怒民造就「小丑」,而不是相反。從中世紀以來的戲劇傳統中,小丑就象徵著最弱勢對權力的調侃,嬉笑怒罵,帝力於我何有哉?笑、幽默向來也是瓦解極權的一個手段,艾柯的《玫瑰之名》、米蘭昆德拉的《笑忘書》都寫及這一點。雖然電影《小丑》導演不迴避抗議者的暴力一面,容易讓人覺得他立場曖昧,但當我們看見小丑意象給抗議運動帶來的狂歡感(阿瑟曾經用藝名:嘉年華),當理解如果不是這種宣洩,下一步就是革命了。
實際上戴面具的小丑和不戴面具甚至不化妝的小丑——比如名嘴Murray Franklin和資本家Thomas Wayne,哪一個更恐怖?Murray Franklin以取笑別人的夢想贏取收視率、強行輸出自己的心靈雞湯價值觀;Thomas Wayne掌控了哥譚城的經濟命脈,還要進一步參選市長(每個國家都可以找到相對應的影射)左右政治。電影營造了一個這樣的隱喻:Murray Franklin是影響阿瑟的精神父親,Thomas Wayne是阿瑟的「生父」,但兩者都和幼年虐待他的「繼父」無異,阿瑟的生死根本不在他們眼裡。
回到英雄漫畫宇宙,虛構中有一個「小丑」可以理解,現實有很多個小丑就難以理解了嗎?阿瑟發狂前自道:「我以前認為,我的生活只是一齣悲劇;但現在,我意識到,這他媽是一齣喜劇。」而無論悲劇喜劇,關鍵在於,總有人想要把你的蒙面換成他們想要的面具,演出他導演好的你的一生。看清楚這一點,反抗就成了義務。
到這個時候,禁止蒙面已經沒有意義。蒙面所組成的表象的共同體,將由心靈更堅固的共同體取代,牢不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