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師謝英俊致力為難民蓋房子,也感召一批台灣青年投入,在山區成立「全球運營中心」工作室。(蔣銀珊攝)
故事,是從這些男孩女孩們「深山拜師」開始的——
25歲的余修戒,2年前在網路的一篇文章上,第一次看見「謝英俊」這個名字。
文章裡說,台灣建築師謝英俊,2017年在芬蘭赫爾辛基精華地帶帶領著難民蓋了一棟「中繼屋」,觸發激烈的挺、反難民激辯,甚至引發了一場示威遊行……。
這個故事深深吸引了男孩。男孩想,為難民蓋房子!這是多麼浪漫又充滿人道精神的事啊!他那時剛剛從台大土木系畢業,在一家極有規模的工程顧問公司工作,但是男孩很苦悶,他告訴我,自己念建中時看到《科學人》雜誌上有一篇報導,說許多落後地區的孩子沒有潔淨的水可以喝,所以才念土木系的。
謝英俊住在遙遠的山裡面,於是男孩辭掉工作離開都市,跑到日月潭湖邊的邵族部落投師。
他說,師父雖然是個建築師,但是師父的腦中,是全人類生活的基本想像,兼顧了人道主義與環保……。
我在山裡見到男孩時,這群大男孩與大女孩,正坐在一四面敞開的帳棚下,圍著一個冒著火星木柴滋滋作響的火爐;火爐上架著一片超大鐵網,頂上掛著一通身焦黑的大鐵壺,蟲聲啾啾,風裡混和著青草和湖水的潮味,充滿了野外求生的氣息。
謝英俊坐在鐵網前,手執一大夾子聚精會神地烤肉給大家吃,肉很香,不過孩子們都沒被肉吸引,而是熱切地看著謝英俊的臉。他的背後堆著山上拾來的木片,正面面對著一排竹編的房子,那是他在921後到災區,為邵族部落蓋的。他動員全村老少一起蓋房子,只用15天,蓋了42戶,房屋落成後族人入住,也留下一片房子給謝英俊,從此,謝英俊成為邵族部落的一份子,而這協力造屋經驗永遠地改變了他的人生。
他指著身旁蓋著巨大蚊帳的「另一個帳棚」,那是他的辦公室,笑瞇瞇地告訴我:「那是我們的『全球運營中心』。」
20年來,謝英俊在這個湖邊的基地,訓練出上千名徒弟,他和這些年輕人在全世界為「需要房子的人」蓋房子:921地震、八八風災、四川汶川地震、雲南彝良地震、四川廬山地震、昭通魯甸地震、尼泊爾災後重建……,足跡從台灣、中國、印尼、菲律賓到海地、莫斯科、沙烏地阿拉伯……,從5000公尺高的西藏高山,到台灣中部的湖泊,從歐洲大陸到非洲的沙漠。
2011年,他獲得柯里史東建築獎,獲獎理由是這樣寫的:
「謝英俊是台灣建築師的領導人物,超過十年在自然災後的鄉村地區扎營,在全亞洲工作,訓練村民利用當地材料建房。」
「謝英俊建立了一個由設計師、地方承包商和居民組成的網絡,來支持和維持當地的需要。他發展了簡易工法,以及有地震安全考量的鋼架系統,此系統能夠適應當地特殊的環境、傳統、技法和可得材料。」
最後一句話是:「謝英俊,持續旅行在最需要他的鄉村社區間。」
我看到謝英俊喜孜孜地帶著他的徒弟們坐在森林的爐火邊——他的頭髮已經全白了,在腦後綁成一束小小的馬尾,一張臉卻繃得油光水滑沒有一絲皺紋;灰色長襪往上拉包住工作褲的褲管,襯衫袖口捲在肘上,一副救災的架勢。與其說他們是建築師,不如說他們是一個實踐人道主義的騎士團,帳棚旁的大樹應當繫著蹬著蹄子的馬兒,等候他們隨時被召喚,哪裡需要就往哪裡去。
這位不老騎士,其實從作孩子的時候就開始遊歷鄉間了。
謝英俊的父親是台電員工,所以他出生在台中的和平鄉,5歲時搬到花蓮。他說,自己會當建築師,只是因為「大學考上建築系」。那是台灣大建設的時代,新竹科學園區許多廠房都是謝英俊蓋的,「那時候賺了很多錢。」他說。
直到921地震後,朋友陳板、吳密察在日月潭做邵族社造,便把謝英俊拉了進來。他也從城市的鋼筋水泥裡,住進了森林的木屋帳棚裡。
帳棚內外已經瀰漫著烤肉的焦香,老騎士興高采烈地把肉一塊塊夾進盤子裡遞給大家,「我們這裡的烤肉是最有名的!」他宣稱。謝英俊的太太「空空姐」,穿著一襲棉袍,端著菜盤在廚房與帳棚間忙碌地走來走去,隨口附和:「我們要成立烤肉部囉。」
後面的長方形竹屋,既是辦公室、宿舍,也是他們夫婦的住所。白天房子裡是不開燈的,屋頂露出一條空隙當作自然照明,書架中間夾著堆滿文件的書桌,看得出來,工作多得不得了。在薄瞑裡,這簡陋工寮就像是戰地指揮所。
我低聲問旁邊的男孩們,師傅平常是怎麼教你們的呢?
「我們畫圖給他看,他就說『喔這個不行不行』,再畫一張,他說『喔那個不行不行』,但是也沒說是哪裡不行,結果第二天早上他自己畫出來了!」
「而且是用手畫喔!很厲害!(現在建築師都是電腦畫圖)我們再拿來研究。」
「其實他自己解決大部分案子啦。」男孩笑起來。
所以各位同學們真的是來學習的,「建築師不太會講——我們平常看到他喔——就像現在這樣,烤肉給我們吃啊。」
建築師想講的話,都在設計圖裡了,謝英俊身後的辦公室門板上貼著一張他們「常民建築」在世界各地的分布圖,那是他夢想的邊境。
謝英俊指著面前的房子,對我說:「住我蓋的房子的人,都很幸福。」
「因為這是他們親手蓋的,他們的鄰居也會來幫忙蓋,」他笑著說:「我們的房子都是歐巴桑蓋的,牆砌得歪歪扭扭,沒有一個是正的。」(接續下集)
●建築師進擊營造商 謝英俊讓歐巴桑也能DIY蓋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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