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國際政治經濟學的人都知道，新興市場經濟的轉型，都是先從高速成長的「起飛期」(take off)開始，等到發展到一定程度，就會進入經濟緩成長、甚至停滯期。過去「亞洲四小龍」的經濟發展模式即屬如此。

就以2019年主要亞洲已開發經濟體的經濟長成數據來看，受到美中貿易戰和日韓貿易磨擦衝擊，出口已經連續十個月衰退的南韓，還能維持接近2%經濟成長率實屬不易。日本預估可以站穩1%的成長率，新加坡則努力堅守0.6%，台灣在採取新南向政策與歡迎台商回流方案等措施刺激下，猶能站上2.4%的經濟成長，更屬難能可貴。

但中國的經濟情勢就不甚樂觀。過去中國經濟高成長時代早已成為過往雲煙，加上受到美中貿易戰影響，「一帶一路」等輸出國內剩餘產能的作法也緩不濟急，更遑論隨著債務危機惡化、股、匯與房地產市場有泡沫化之虞等等不利因素，都讓中國經濟面臨嚴峻挑戰。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對內有多重燙手山芋，對外有美國的圍堵和香港「反送中運動」的壓力，猶如走在政治鋼索上。

中國經濟有多糟糕？這已經不是中國政府官方可以欲蓋彌彰之事。九月份中國總理李克強訪問俄羅斯，語帶保留地表示，目前中國經濟能夠保持6%以上的中高速增長，十分不容易。李克強坦承，受世界經濟增長放緩、保護主義和單邊主義上升等國際複雜因素影響，中國經濟面臨下行壓力。

經濟成長下修

儘管前景嚴峻，李克強仍然強調中國經濟發展預期目標是經濟增長6%至6.5%，城鎮調查失業率5.5%左右，居民消費價格漲幅3%左右。從前8個月情況看，中國經濟運行總體平穩、穩中有進，上半年國內生產總值同比增長6.3%，主要經濟指標符合預期、處於合理區間。

但實際的數據顯然不買李克強的帳。中國今年第一至第三季經濟成長率分別為6.4%、6.2%、6.1%，持續創下自1992年第一季以來最低成長速度。各國際組織也接連下調對中國經濟成長的預測。經濟合作發展組織(OECD)就將2019年中國經濟成長率下修至6/1%，2020年下修至5.7%。瑞銀(UBS)預估今年中國經濟成長率為6%，明年降至5.5%。

這還只是官方數字，據信必須打上折扣。正在和北京進行貿易戰角力的川普最懂得在對手居於劣勢的情況下，再補上一刀的談判理論。本月21日川普特別選在內閣會議上針對中國經濟和美中貿易談判，再對北京施加壓力。

川普說，中國經濟表現非常糟糕，是57年來最糟糕的一年。中國自稱第三季經濟成長率6%，但實際上很可能是負數，川普的說法和中國流亡美國的商人郭文貴如出一轍。川普更不忘再炫耀美國經濟表現良好，而中國正吞下貿易關稅戰的苦果。他強調，中國之所以向經濟挹注資金，是因為不想流失工作，但中國正在流失工作。

川普說，中國承諾向美國購買四到五百億美元農產品，在雙方擬定協議內容的同時，中國已經開始採購；美國希望能與中國簽署協議，可能在下個月於智利舉行的「亞太經合會」(APEC)高峰會或任何地方，與習近平簽署第一階段協議，然後開始進入第二階段協商。

中國今年第一至第三季經濟成長率分別為6.4%、6.2%、6.1%，持續創下自1992年第一季以來最低成長速度。（湯森路透）

對同樣身陷國內被彈劾調查風波的川普而言，將中國經濟頹勢轉化成美中貿易戰的成果，進而轉移內部焦點，讓關鍵的農業州選民能夠繼續死忠的力挺，不受彈劾案影響，當然是談判的絕招之一。

但從前述李克強的說法，已經具體呈現出中國內部發展的隱憂，包括「保六」已不切實際、管控實際失業率乃重中之重。其它議題如脫貧、城鄉差距、人口老化、環境污染等等都是嚴肅的考驗。

導致經濟陷入緩成長的因素，還包括「供給側改革」結構性調整不順，以及「國進民退」造成的市場經濟和民營企業發展困境，偏偏這又和美國要求的結構性改革息息相關。舉凡強迫外資技術性移轉、違反智慧財產權、補助國營企業等措施，習近平都沒有向華府讓步的本錢，否則將動搖國本。

衰退是「結構面」使然

除了經濟成長率下滑與前景堪憂，2019年的前8個月，中國其他經濟數據也更加令人憂心。作為帶動經濟成長的出口、投資、消費等「三駕馬車」，受到美中貿易戰逐續加溫的衝擊，才是真正無法支撐中國經濟「保六」的主要原由。

其中出口受到的影響最大。今年前8個月中國貿易總額為2.95兆美元，較去年同期衰退2%。同期間的出口為1.6兆美元，僅成長0.4%，但8月單月出口又衰退1%。受到中美商品關稅提高的衝擊，中國對美國出口更大幅衰退16%，這絕非分散市場所能立即減緩。

尤有甚者，中國今年前8個月的整體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 去年同期相比，雖成長8.2%，但成長速度較前7個月下降0.1%。而今年前8個月固定資產投資與去年同相較，成長5.5%，但與前7個月相比也是下降0.2%。其中前8個月製造業投資僅成長2.6%，較前7個月減少0.7%，且前8個月的工業生產年增率僅4.4%，為2002年以來最低。

這些都數字看似並不十分顯著，但以中國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以及擁有14億人口的廣大市場來看，凸顯結構性的隱憂。顯示在美中貿易戰打打停停的持續刺激下，今年中國經濟前8個月在消費、投資、出口三大指標面向均呈現下滑趨勢，面臨外部需求放緩、內部需求疲軟的雙重壓力，以致經濟成長持續衰退。

別忘了，這還是習近平在和川普的談判角力過程中，二度成功爭取到「貿易休兵」後的結果。去年12月初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二十國集團」(G20)峰會的場邊會，川習同意首次的貿易休兵，川普也暫緩對中國輸美產品加增關稅的決定。但今年5月談判破局，川普一怒之下將總值2千億美元中國商品關稅由10%調高到25%。另針對其他總值3千億的中國輸美產品，分批加徵15%關稅，首波原定於9月1日起，向價值1千250美元的中國商品加徵25%關稅。

但這月初的談判，中國國務院副總理劉鶴帶來最新的讓步，包括對美國農產品採購的讓步，讓川普暫時擱置對2千500億中國商品關稅由25%提高到30%的決定。下個月的智利「川習會」將決定美中貿易戰的二度休兵會否重新開戰的關鍵。

川、習兩人都使出混身招數，也都面臨內部壓力，但中國經濟成長的衰退主要來自「結構面」使然，貿易戰只是催化劑。如果北京無法解決中國經濟發展的內部結構癥結所在，只會讓真正的經濟缺失快速引爆，即使官方數字如何美化都無法化解這股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