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李安的《雙子殺手》前，我腦袋中預設的比較對象，是他2003年的作品《綠巨人浩克》。待到看完全片後，也確實讓我覺得，從商業娛樂片的角度來看，《雙子殺手》是一部勝過《綠巨人浩克》許多的作品，甚至比我預期的更為「李安」，延續了他過往作品曾討論的父子關係主題。

比起故事彷彿希臘悲劇般陰鬱，視覺卻又因為融合漫畫分格這種熱鬧活潑的呈現方式，導致整體風格實在不算統一的《綠巨人浩克》而言，《雙子殺手》在娛樂性方面確實找到了一個更平衡的位置，全片也明顯要來得好入口許多，感覺有點像是本片監製傑瑞．布魯克海默在90年代的一些作品（甚至就連配樂也頗有當年漢斯．季默的動作片配樂影子）。雖然這樣的感覺，如今看起來或許會覺得節奏稍慢，但整體來說卻也不會讓我感到不耐，甚至還能從中找到一些有趣元素。

就娛樂性方面來看，兩名威爾．史密斯首度交鋒的動作戲碼其實還挺精采的。不管是用一鏡到底的方式來呈現攀爬追逐戲碼，或是速度感十足的機車追擊戰，都具有相當程度的緊張感，整體節奏也比《綠巨人浩克》那總是斷斷續續的動作戲流暢許多，具有一氣呵成的爽快感受。

有趣的是，你甚至還能在那整段動作戲裡頭，看見李安有意藉由3D效果與影像技術的高規格表現，安排彷彿電玩遊戲般的第一人稱視角，為這場追逐戲帶來更逼真的刺激感，因而也讓人看到他對動作場面的掌握程度，比起《綠巨人浩克》時期，已經可說有著天差地遠般的進步。

不過，在肉搏打鬥的場面時，李安卻又總把鏡頭放在一個接近特寫的距離，使人難以分清打鬥的詳細狀況，就這點來說，確實也在視覺方面顯得略為混亂。不過有趣的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樣的鏡頭距離，卻也好像以奇妙的方式再度強調出了李安作品的部分特質，也就是角色的表現才是重心，當有機會能透過角色來傳達故事主題及隱喻時，那麼這樣做的重要性，則絕對大於當下故事的邏輯合不合理（像《臥虎藏龍》那場俞秀蓮與玉嬌龍之戰的某個細節及電影結局，便是相當明顯的例子）。

或許也因為這樣，《雙子殺手》在需要顧及娛樂性的情況下，確實也使李安在處理父子關係的主題時，比起過往更加直接與無暇修飾。年長的威爾．史密斯與克里夫．歐文在片中所象徵的兩種父親形象，被極為明顯地歸類為好壞兩端，而兩名威爾．史密斯之間的關係，則透過他們相同的DNA被迅速牽起緊密聯繫，因此使接下來的情節發展也不免失去了懸念。

其實對我來說，比起兩名威爾．史密斯之間的情節，克里夫．歐文所飾演的角色才是《雙子殺手》最有趣的部份。從整體發展來看，他毫無疑義地擔任著最主要的反派位置，就連對待年輕史密斯的方式，也是偏向傳統虎爸的那種類型，將自己的期望全部灌注到對方身上，拒絕給予自由及其它未來選項。然而，你要說這個角色全然冷酷無情，卻又並非如此。在片子的部分細節中，你還是能看到他對年輕史密斯的關心，並非真的完全將他作為工具使用。

而這樣的狀況，也讓我困惑於《雙子殺手》對這個主題的實際看法。就表面上來看，這部電影確實比較偏向自由開明的教養方式，但在此同時，卻也有點像是透過複製人這樣的元素，得到了一個「血緣仍是勝過一切」的華人傳統式結論，只是在這部片中的血緣關係，正好是站在開明的這一方罷了。

當然，你要說這是《雙子殺手》的問題也行，可是對我來說，以上的這種困惑，反倒是這部電影之所以讓我覺得有趣的重點。畢竟，李安的作品好像就是這樣，總是透過角色間的關係發展，描繪出一種既想反抗傳統，卻又總是無法鼓起勇氣真正甩開傳統禮教限制的人生困境。

對我來說，這就是《雙子殺手》。李安還是李安，充其量只是這次沒那麼明顯罷了。

上報生活頻道特約作者　出前一廷

曾獲某文學獎，譯有某些小說，並曾撰寫多篇小說之導讀與解說類文章，認為下雨天最好的去處是電影院，或乾脆在家看片，配上熱騰騰的泡麵，故以此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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