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國立台灣圖書館在Google地圖上被惡改為「中國台北圖書館」。(圖片截自Google地圖)
上海市規劃和自然資源局官網10月21日通報,劇酷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未經測繪地理資訊主管部門審核,在出品的電視劇《親愛的,熱愛的》中擅自登載不符合國家規定地圖,被責令改正並罰款人民幣10萬元(折合新台幣43萬元)。這種選擇性的執法印證了筆者前文所説的中國特色的市場規則,折射出民族主義的下沉。
官方後天安門時代民族主義的編織邏輯基於填補共產主義虧空與對衝自由主義的考量,卅載過去,民族主義歷經2008年與2016年的高潮,在2019年以更大的體量復現:上下一心,舉國一致,從中國一點也不能少到定於一尊的中央權威,這種同構培養了國民效忠的輿論場與不容分説的合理性,加之黨媒重奪麥克風、立法保護英雄烈士、新時代樣板戲《我和我的祖國》、齊整宏大的閲兵儀式,民間噴湧的民族主義情緒正是官方編織培養的產物,縱觀近年的地圖門,野火自下而上,議題由民間發掘、動員,不同於過去倚重現實政治事件或中國官媒,這種新興的網路民族主義運動更加主動地維護所謂民族大義,借由新媒體技術在網路空間中發酵與彌散,民族主義也逐漸從官方下沉到民間,與社群媒體、粉絲文化、外資企業交錯合流。
這種草根化、融合化的表達素材來源於大量的象徵符號,如國旗、國歌、地圖、烈士、英雄、軍隊乃至中醫,民族主義也因此變得具象化,與中國網民的出入起居乃至自我身份相勾連。而地圖之所以容易踩雷,原因之一是它被教育與宣傳賦予了某種神聖的意味,成爲一種地大物博的意象,爲構建民族想像提供了一種直觀的視角,正如班納迪克.安德森的著作《想像的共同體》所寫道的「與日常經驗迥異的上帝視角、被精確勾畫的國家邊界、象徵不同國家的色塊,這些讓民族的觀念得以建立或強化」。
在中國網民眼中,把台灣等地單獨標注,構成對崇高價值的絕對挑戰,這種單線、不接受對話與妥協的思維構成了民族主義狂潮的心理基礎,固化的邏輯與開放的社群媒體相碰撞,他(她)們自我校準同時以己度人,自覺充當糾察隊,遂有談獨色變、強迫道歉的網路景觀。
《一九八四》中,喬治·歐威爾發明「兩分鐘仇恨」(Two Minutes Hate)的一語,這是大洋國國民必看一段的短片,主要內容即伊曼紐·高斯登(Emmanuel Goldstein)攻擊大洋國一黨專政、反對老大哥的言行,電幕前的觀衆會情不自禁地憤怒起來,即使對艾曼紐·戈斯坦沒有任何仇恨,也會受周遭觀眾的情緒所感染,在兩分鐘過後,叛徒的畫面被老大哥取代,觀眾平靜如初並頌讚老大哥。在兩分鐘仇恨中,人們互相監視、互相檢查,使整個群體的情緒與觀點被攤平。 今天「錯誤」地圖及香港「暴徒」的畫面、貼文,正是兩分鐘仇恨的現實翻版,中國網民對台獨、港獨義憤填膺的反應正中老大哥下懷,密集的仇恨教育後,病勢深重的是人心,思維會逐漸陷入一種「比無知更可怕的境地」,在宏大敘事中汲汲然,以愛之名恨惡別國、 輕視別國。
客觀來講,問題地圖大多非企業有意爲之,廣告展示背景圖、工藝設計所用的地圖素材與繪圖軟體大多來自海外,如Arcgis、QGIS 、Power BI desktop、Tableau,這些繪圖軟體生成的地圖在官方眼中就是分裂中國的問題地圖,而「政治正確」的地圖資源與軟體要麽重塑性很低,要麽價格不菲,正如月前國際奢侈品品牌被曝將中港台並列,被不明就裏的中國網民批作分裂國土、辱華,其實各大公司只不過使用了ISO3166-2名單,挾市場以令企業的小粉紅無知而不自知,甚至要求外界按照符合其心意的口徑表述,曲意迎合乃至積非成是,這種無知無畏的言行實在可憐又可恨。
據《光明日報》消息,2017年中國曾開展排查整治問題地圖專項行動,共下架、查封、收繳的問題地圖產品達30.7萬件, 問題地圖如此龐大的的體量正説明中國繪圖軟體與服務的不便,中國宣傳攻勢在宏大敘事下強行植入,借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之名,憑藉對「正確」地圖的壟斷權將大中華心態推而廣之,無知無畏的小粉紅亦隨之翩翩起舞,揮舞著單刃毒劍,他(她)們可知中國人無權知道唐努烏梁海是否為中國國土,他(她)們對司法主權下鐐銬,網路主權下的審查更是視爲無物。
虛妄的復興幻覺蓋過了事實與權利,伴隨著對一次又一次的地圖門、一輪又一輪的粉紅狂潮,毛時代對於對於革命、階級的狂熱被新時代對於民族大義與大國崛起的狂熱取代,前者是革命年代的慣性,後者是舊式手腕的回潮,在民族主義狂潮奔騰而下的年代,沒有人能得到春天。
※作者為中國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