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反修政治例風暴進入2020年,發展如何令人關注。(湯森路透)
舉世矚目的香港反修例事件延續半年多,讓中國過不了一個和祥的七十周年大慶,令中國高層非常不滿。中國出盡文攻武嚇的手段,仍然沒有能在香港「止暴制亂」。香港區議會選舉,建制派慘敗,九成議席被民主派奪得。美國同時又通過《香港人權和民主法》,進一步牽制中國。香港反修政治例風暴進入2020年,發展如何令人關注。
從2019年2月開始的修訂逃犯條例事件發展至今,可以分爲三個階段(日期稍有重疊)。
第一階段從2月份到6月15日,香港特首林鄭月娥宣佈暫緩修例。這個階段的主要矛盾香港反對派是否能阻止香港政府強推修例。
第二階段是從6月9日百萬人大遊行之後的暴力抗爭,到11月29日的圍攻理工大學結束。這個階段,修例工作已經實際停止,反對派提出的「五大訴求,缺一不可」,以「勇武」和「和理非」相結合的「如水」(Be Water)策略,與政府作斗爭。最激烈的特徵為大量暴力事件的出現,以及香港政府躲在香港警方背後,在中央的支持下「止暴制亂」。警民矛盾迅速上升為主要矛盾。在中文大學和理工大學圍攻事件之後,大規模的暴力抗爭已經告一段落。
第三階段是從11月24日的區議會選舉至今。由於「勇武派」在中大理大兩役遭受重創,以及反對派在區議會大勝,「和理非」路線重新占上風。美國的《香港人權和民主法》通過後,中國和香港政府更希望避免在發生大規模流血事件。於是香港角力在低度武力/暴力的氛圍下,進入以經濟、輿論、法律和議會路線角力為特徵的長期化鬥爭。「攬炒」繼續成爲香港反對派的中心策略。
區議會大勝令反對派的議會鬥爭路線再次變得現實。雖然區議會權力不大,傳統上不受重視,但在反對派全面控制的情況下,完全可以「換一種玩法」。區議會可以用「地方包圍中央」的方式變成阻止政府施政的有力工具。其完全民主選舉產生的性質,也可以成爲淩駕于立法會之上的「民意的大喇叭」。香港政府要應對殊為不易。
法律戰在第三階段扮演重要角色,這是因爲在第二階段拘捕的人,陸續開始審判。審判結果如何,不但影響當事人的命運,也能作爲案例影響後續的審判。此外,由於「禁蒙面法」在香港被判違憲,這引發中國極大不滿。中國第六次釋法迫在眉睫,一場「釋法vs反釋法」的保衛戰風雨慾來。
輿論戰一直是前兩個階段的重點,反對派有龐大的傳媒勢力和出色的文宣組,在輿論戰中佔據完全的上風。
在電子傳媒方面,偏建制派一方的只有無線電視TVB,其他電視和電臺都是民主派掌控之物。香港的傳統紙張傳媒有很多被中資或親中商人控制。但即便老闆或總編是親中人士(除了大公文匯之外),在前線採訪和評論陣營,民主派還是佔了絕大多數。香港傳統的採編自由使得傳媒上層和總編等也很難完全控制傳媒的報道傾向。這裡的評論陣營,還不止是傳統的政治評論陣營,更多的還包括財經、飲食、美容、生活等方面的作家和評論家,他們也大都屬於「黃色」,而且在這次事件中幾乎一面倒地站在反對派一方。而在網媒和社交傳媒方面,建制派雖然在這兩年急起直追,KOL的數量和質量也還遠遠落後於民主派。
香港的輿論戰從來是激烈的,但以往一向是理性的辯論。修例風波中,特別是第二階段,香港經歷了史無前例的「假新聞」大戰。假新聞不一定是完全是假的新聞,它還包括半真半假的新聞,斷章取義和誤導性的對比和評論,或者把過時的新聞評論重新包裝之類的「不實信息」。
無論建制派還是反對派,都生產了難以盡數的假新聞。建制派製造的假新聞如「天使論」(指有少女免費為「義士」提供性服務)和收錢論(指街頭的青少年收了數以萬計的金錢)。
反對派的製造的假新聞如「831太子地鐵站大屠殺」(事實上宣稱「被打死」的六個人都被傳媒證實無恙)、數千人被警察殺死(事實上保安局長所說的不到三千人的數目是所有的自殺+發現屍體、送院前或送院時死亡個案,數字比過往數年同期有上升,但增幅不算大。無論如何不能認爲是警察殺死的)、「陳姓少女浮屍案」(少女的母親接受訪問,否認女兒「被自殺」)等等。
一些人確實是相信假新聞而傳播,但也有不少人,明知是假新聞也繼續傳播,以造就「心戰」的效用。可以預期,在第三階段,雙方陣營的「假新聞」還會層出不窮。
在網絡發達的年代,「網軍」參戰超出了地理界線。於是必須考慮中國「網軍」助陣建制派的可能。事實上,在前兩個階段,中國大陸也參與炮製大批假新聞。但看起來主要是香港本土假新聞上的二次創作,而且目的地也主要在中國和海外中國人,對香港的滲透率還相當低。原因是香港用繁體字,又慣用粵語口語和港式英文,習慣和中國大陸完全不同。中國網軍和「小粉紅」很難「混入」香港網絡輿論帶節奏。他們最大的「貢獻」可能還是製造視頻和P圖以便在微信上流傳以及在社交媒體上洗版。
經濟戰線是最新展開的戰線。這又以反對派提出的「黃色經濟圈」最引人注目。黃色經濟圈的理念有幾層。
最淺層的理念是以消費自由的理念壯大黃色經濟。黃絲消費者支持「黃色企業」;同時,通過對「藍色企業」進行杯葛、搗亂和「裝修」(惡意破壞)達到懲罰「藍色企業」。於是黃色飯店門前排長龍;藍色飯店「拍烏蠅」,收入驟降。目前這類的「黃色企業」大部分是餐飲業,但也不排除以後會擴展到其他領域。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說光顧黃色企業是消費自由,那麽破壞藍色企業實屬違反法律,在道理上也難以説得通,并不值得支持。香港著名的文化人梁文道,因爲批評黑衣人破壞藍色企業,而終止了在蘋果日報的專欄,與民主派「割席」。這在香港引起很大反響。
在這層理念上,主要的目的是「賞善罰惡」,通過扶助黃色企業,壯大黃色企業的勢力,也變相成爲「民意的宣示」。比如有人懷疑不少藍店會僞裝黃店「蒙混過關」,但不少人認爲即便如此,對於壯大反對派的聲勢也是有利的。
更深一層的理念是建立黃色企業的經濟生態圈,在經濟上把香港一分爲二。比如,很多人提倡,黃色企業請黃色員工,黃色企業向黃色企業入貨,建立黃色供應鏈,甚至有人建議建立「黃色」的區塊鏈虛擬貨幣。
這種理念的初衷是通過打造這樣自給自足的「黃色生態圈」,擺脫香港經濟對中國和「藍色經濟」的依賴。由於香港的大部分的基礎產業都和大陸資本或與大陸深度交織香港大商家控制(比如水電煤食品交通消費品等),大陸憑藉政治和經濟的壓力,能逼迫香港企業就範。比如八月,國泰航空公司就被中國航空局要求整頓,不得不解雇了幾個高級的「不聽話」的員工。建立黃色生態圈的倡議正是爲了對抗中國的這種壓力,不受中國威脅和要挾,以便和中國長期抗爭。
平心而論,打造絕對的黃色生態圈幾乎不可能,比如在供電供水等最基礎的產業,需要政府批出的專營權,就難以想象如何可以再建一套。但建立一個逐步擺脫「藍色依賴」的生態鏈,對整個香港的經濟和對中國的負面影響都更大。
這就進入了黃色經濟圈的第三層理念,以黃色經濟圈作爲「攬炒」的工具。
在香港反對派「攬炒」的理論中,香港,特別是作爲世界金融中心,是中國的「春袋」(要害之處),對中國非常重要,因此中國不能承受香港沉淪的後果。因此,要中國接受自己的訴求,就必須以香港本身為籌碼,搞垮香港,這就是「If we burn,you burn with us」(Susanne Collins的小説Mockingjay中的名句)的真義。
香港的攬炒可以有兩條路徑。一條是外國作用,即想方設法讓外國(主要是英美)不再承認香港是單獨的關稅區,但這需要外國的配合。雖然美國通過了《香港人權和民主法》,但要應用它去廢除香港政策法,依然有漫長的距離。美國最可能做的,是每年一度審議香港的情況,給中國制造麻煩,一如以前每年一度審議給中國的最惠國待遇一樣。
第二條是自己把香港搞垮。在抗爭的第二階段,很多對香港的破壞活動都和「攬炒」分不開,最明顯的是八月初的堵塞機場運動。香港的經濟也確實已經下沉中。現在的黃色經濟圈,把原本就狹小的香港市場再一割為二,無疑進一步加深了香港的經濟危機;進而也會進一步使香港的動蕩長期化,使之不適宜外資進駐。這正是香港反對派「攬炒」的籌碼。
說回到香港政府/中國一方。
在香港一方,在中國對香港擁有「絕對管治權」之下,香港政府是中國中央政府的木偶。本來,香港特首還可以在有限的空間在中央政府和港人之間起潤滑油的作用,可是現在的特首林鄭月娥,不但唯中國馬首是瞻;而且自己本身也就是高高在上的傲慢精英,對民衆是打心底裏的看不起;她更是出名「熟書」的港英系統出身的官僚,懂得如何利用體制了一切規則。
惟其如此,才能解釋爲何她不斷爆發「公關災難」,每一次出鏡都令港人更加憎恨她,也惟其如此才能解釋,爲何她能從不知哪個角落翻出「緊急法」和「特務警察」這種老古董,爲何能找來幾個外籍法官為監警會背書(可笑是最後幾個外籍法官還集體退出了),爲何她能一再發明「壽終正寢」、「獨立檢討委員會」這類語言僞術。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斷加深港人和中央之間矛盾。或者換個角度看,「香港有事」才顯得她不可或缺,才能獲得中央的「充分信任」和力挺,或許這也是一種為官之道。
因此,分析中國對香港的策略,才是最重要的。(待續,下篇)
※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