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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幟的力量與政治:阿拉伯的色彩

沙烏地阿拉伯國旗的設計圖案使得「清真言」(正確讀法是由右到左)從任何一面看都一樣,而劍就和文字一樣,永遠指向同一個方向。(遠足文化提供)

沙烏地阿拉伯國旗的設計圖案使得「清真言」(正確讀法是由右到左)從任何一面看都一樣,而劍就和文字一樣,永遠指向同一個方向。(遠足文化提供)

白色是我們的行動,黑色是我們的戰鬥,綠色是我們的田野,紅色是我們的劍。──沙菲.阿定.阿希里(Safi al-Din-al-Hilli, 1278-1349),阿拉伯詩人

 

如果阿拉伯人是一個民族,他們便為一個有許多面國旗的民族。許多國旗有相同的顏色,凸顯出系出阿拉伯的親屬關係,但它們的多樣化同時也告訴我們,這個觀念上的民族在許多方面分歧重大。某些阿拉伯現代民族國家沒有深厚的根源,而未來十年,我們也可能看到新國旗飄揚於橫掃阿拉伯的大風中。

 

中東和北非有二十二個國家可被稱為阿拉伯國家,人口合計超過三億人。從大西洋海岸的摩洛哥起,一路沿著地中海抵達埃及,再向東、南延伸至科威特、阿曼和阿拉伯海。於此區域內,也有許多不同的族裔、宗教和語文社群,如庫德人(Kurds)、柏柏人(Berber)、德魯茲教派(Druze)和加色丁禮天主教會(Chaldean)等。但兩個最重要的元素是語文和宗教。這三億人裡面,大多數都講某一種阿拉伯語,並同屬於伊斯蘭信仰的某一支。

 

這就說明了為什麼,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尋求推翻土耳其在中東地區統治的泛阿拉伯主義的旗幟,會設計成白、黑、綠、紅色,因為在伊斯蘭的世界裡,這幾個顏色都有深刻的意涵。即使今天,泛阿拉伯主義做為政治思想已經失敗,仍有人信服它的大業。我們也仍從許多阿拉伯民族國家的顏色看到這個理想,尤其是敘利亞、約旦、葉門、阿曼、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科威特、伊拉克和可能建國的巴勒斯坦。這些顏色也往東,啟發那些曾受伊斯蘭統治之許多非阿拉伯國家的旗幟,如伊朗與阿富汗…

 

...薩達姆.海珊在劃時代的那段時間,將他親手所題的「真主最偉大」放上國旗。在他二○○三年被推翻後,這些手寫題字被拿掉了(隔了幾年,星星也拿掉),換成庫法體(Kufic style),也就是一種阿拉伯文印刷體。(下圖)但是,伊拉克新聞記者米納.阿—歐拉比卻發現裡頭問題重重:伊拉克國旗在過去幾十年已經被政治化了。加上「真主最偉大」這幾個字是薩達姆.海珊企圖使一九九一年的戰爭成為「捍衛伊斯蘭」戰爭的圖謀。許多伊拉克人痛恨加上它們,因他們曉得,這是海珊操縱宗教、遂行其政治目標的手法。

 

 

令人驚訝的是,在二○○三年的戰爭後,伊拉克政治界決定拿掉伊拉克國旗上的三顆星、保留真主最偉大。這讓許多伊拉克人不高興,因他們認為,其認同是根據民族國家而非宗教。伊拉克國旗對我而言,意義重大,它是伊拉克的象徵,然而它更像是伊拉克面臨的困難,以及操縱宗教政治的象徵,而不是它應代表的團結之象徵。

 

同樣地,將阿拉伯文字放到國旗上,也讓伊拉克的庫德族感覺不舒服,因那並非他們的文字,而且號召伊斯蘭信仰也不能討伊拉克基督徒的歡心,特別是在成千上萬的他們被迫離開伊拉克的情況下。

 

伊拉克的穆斯林認同其實相當分歧。中央軍和伊斯蘭國交戰、升起國旗,陪同他們的是許多民兵部隊,之中多數人是什葉派,少數為遜尼派,他們各自為伊拉克的什葉派及遜尼派目標作戰,而非為了伊拉克統一成為民族國家的目標而戰。譬如,白達爾組織(Badr Organization)──原名白達爾兵團(Badr Brigade)──便是由一支原本流亡在伊朗的什葉派民兵組成。它和德黑蘭當局維持密切的關係,部分戰旗類似「伊朗革命衛隊」(Iran’s Revolutionary Guard)及伊朗撐腰的黎巴嫩什葉派真主黨(Hezbollah)部隊的旗幟。另外,更有些旗幟打出什葉派烈士胡賽因.伊班.阿里(Hussein ibn Ali)的肖像。

 

根據皮優研究中心的調查,在聯合國一百九十三個會員國當中,三分之一的國旗有宗教性質的標誌。這六十四國當中,約一半有基督教標誌,二十一個有伊斯蘭標誌。以色列是唯一採用猶太教標誌的國家,這當然不令人意外。

 

儘管這是一面相當現代化的國旗,以色列國旗(下圖)的確切起源卻不可考。現代猶太復國主義(Zionism)的發起人之一狄奧多.賀佐(Theodor Herzl)在一八九六年寫說:「我們沒有旗幟,我們需要一面旗幟。若我們想要領導許多人,則必須在他們的頭上升起一個標誌。我建議一面白底、七顆金星的旗幟。」這個主意沒有流行開來,而且當時,我們今天熟悉的這面國旗的原型,已出現在巴勒斯坦、美國和歐洲的政治集會中。不到幾年,它成為猶太復國主義接受的標誌。然而,一九四八年五月以色列宣布建國時,對於國旗該是什麼模樣,仍然沒有共識。包括大衛之盾(Shield of David)──又稱大衛之星(Star of David)──猶太教燈檯(Menorah)和猶大之獅(Lion of Judah),都有人支持。

五個月後,即一九四八年十月,政府透過公開徵圖,選定理查.艾瑞爾(Richard Ariel)的設計圖樣,它類似十九世紀的猶太復國運動旗幟。藍色和白色代表猶太人祈禱披肩(tallit),而大衛之盾則是大家熟悉的猶太教標誌──雖然是相對晚近的標誌,直到中古時期才和猶太教強烈地連結在一起。猶太教燈檯成為國家的正式璽印,猶大之獅則成為耶路撒冷的代表標誌。

 

有時候,以色列國旗很不舒適地與一大堆展現伊斯蘭標誌的國旗擠在一起,這些國家遍及亞太地區、中東和北非,還有一個科摩洛(Comoros)是位於緯度低於撒哈拉的印度洋。這些地區毫不意外地,就是伊斯蘭傳布的地區,它們各有特色,如馬來西亞、烏茲別克、巴基斯坦和利比亞,每個都各不相同。

 

利比亞國旗的確一度在幾十年間獨樹一幟,其簡單俐落,就是一片綠色旗,上面沒有任何圖案與文字。那是穆安瑪爾.穆罕默德.阿布.明亞爾.格達費(Muammar Mohammed Abu Minyar Gaddafi)當家主政的「大阿拉伯利比亞人民社會主義合眾國」(Great Socialist People’s Libyan Arab Jamahiriya)時期的國旗。格達費自命為「阿拉伯領袖的翹楚」、哲學家、文學鉅子。綠色顯然代表伊斯蘭,也代表他的「小綠書」。它是個隨著時間流逝而日愈不合時宜的人信口漫談的結集。他重視女性地位,堅持「女性和男性一樣,也是人類。這是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女性的形體和男性則不同,因為她們是女性,就和動、植物王國的雌性與雄性不同一樣……婦科醫生說,女性和男性不同,她們每個月有月經。」

 

在二○一一年的革命和北約組織轟炸下,這種智慧明珠拯救不了他,最終他仍喪生於沙漠中的暴民手中。叛亂蔓延全國時,許多抗議者開始升起昔日的獨立旗──紅、黑、綠三色橫紋,中央有白色新月和星星的舊國旗。它很快成為反抗中央的象徵,而且在格達費死後,被採用為正式國旗,國名也改為「利比亞」(Libya)。(下圖)

 

 

這面復刻版的國旗是一九五一年從義大利獨立的「利比亞王國」(Kingdom of Libya)的國旗。它的基礎是毗鄰埃及的東部昔蘭尼加地區(Cyrenaica)桑努西王朝(Senussi dynasty)的旗幟,為一面有新月與星星圖案的黑旗。加上紅色,除了用以代表人民的鮮血,也因為紅色是南部費贊地區(Fezzan)的代表色;加上綠色,是因它是毗鄰突尼西亞西部的黎波里塔尼亞地區(Tripolitania)的傳統代表色。一九五一年,這三個顏色代表過去不曾被當做單一獨立實體統治的三個地區,今後將結合起來。二○一一年,它們又代表三個不同的地區,但這次已經沒有什麼東西能團結它們了。

 

的黎波里(Tripoli)的名字來源為希臘文中的「三個城市」──包含歐亞(Oea)、薩布拉泰(Sabrata)和大萊普提斯(Leptis Magna)──因此這塊地區即稱為的黎波里塔尼亞地區。後來,希臘人在它東邊四百英里的沿海地區拓殖時,建立了一座城市昔蘭尼(Cyrene),其周圍地區遂取名為昔蘭尼加。希臘人沒把這兩個地區和費贊地區視為單一的地理、政治或族裔實體,後來羅馬人占領時,也沒將其視為一體。接下來,阿拉伯人、鄂圖曼人,最後是二十世紀的義大利人相繼入主這片地區。起先,義大利把這片地區稱為「義屬北非」(Italian North Africa),後來又把它劃分為「義屬的黎波里塔尼亞」和「義屬昔蘭尼加」兩個殖民地。

 

一九三四年,他們重新搬出兩千年前希臘人稱呼埃及之外、整個北非的名字「利比亞」。二次世界大戰後直到一九五一年,英國人治理的黎波里塔尼亞與昔蘭尼加,法國人治理費贊地區。接著,義大利放棄對這片地區的主權主張,利比亞這個民族國家於焉誕生。三個地區的人民都被告知:「今後你們是一家人。」

 

利比亞獨立建國五十五年間,一半以上的時間受到專制獨裁統治,不曾融合為一個國家,而今國旗上三個顏色再度代表分裂。本書截稿時,我們沒看到短期或中期的可能性,使利比亞能夠成功地統一為一個國家。伊斯蘭國的旗幟已出現在沿海若干城市,雖然這引起在的黎波里勉強堪稱政府的注意(也引起地中海北岸各國政府的關心),它更添不安定,使利比亞日益邁向「失敗國家」(failed state)。雖然或許會出現鬆懈的聯邦政府,但未來恐怕會反映過去的歷史。

 

那麼,阿拉伯國家是否還有指望?若要說語文將阿拉伯人團結起來,這個說法有其基礎,即使它有許多不同方言。但若說它代表一個民族,那就不行了,因為阿拉伯人有太多不同的族群。自一九七○年代中期以來,穩定增長的是政治傾向的伊斯蘭。有鑑於許多派別的伊斯蘭思想並不承認政治、宗教和國界的區分,譬如伊斯蘭國的旗幟(詳見本書第五章)至少因此是帶有全球意味的泛阿拉伯色彩。

 

然而,雖然宗教往往都能擊敗其他王牌,如民族主義或政治哲學,暴力的伊斯蘭主義團體的殘暴不仁和烏托邦思想,可能會導致他們終究敗亡,但這將歷經數個世代的鬥爭才會實現。二○一六年夏天大選後,突尼西亞主要的伊斯蘭政黨復興運動黨(Ennahda)自願放棄權力,承認政、教分離。它說:「我們將退出政治伊斯蘭,進入民主伊斯蘭。」如果復興運動黨言出必行,那麼「民主伊斯蘭」將是個實驗,而且其世界觀與伊斯蘭國/凱達組織截然不同。土耳其模式之全面穆斯林化的民主、俗世民族國家,目前顯然前途多舛;但突尼西亞模式值得試行。突尼西亞的國旗不採泛阿拉伯顏色,它那相當同質性的北非人口,如今正努力分辨,源於其東方的政治伊斯蘭,哪部分可取,以及該將哪部分揚棄。

 

一般公認,以埃及外交官、知識份子塔信.巴希爾(Tahseen Bashir)創造之「有旗幟的部落」這個字詞來形容一九六○年代的阿拉伯人。他又說,中東地區唯一真正的民族國家是埃及。這可能反映許多埃及人舊式的開羅中心世界觀──埃及人有句諺語說:「開羅是世界的母親。」某些阿拉伯人可能不喜歡他這樣說。然而,巴希爾要說的是,一個團結的民族國家,其族裔和文化的團結不僅需要殖民者在沙地上劃一道國界,以及少數幾面旗幟;因住在這些界線內的人,腦子裡可能根本沒有這些旗幟代表什麼的認識。如今,某些旗幟已陷入被降下來、埋入沙土之中的危險,從地中海到阿拉伯海、波斯灣,正吹起陣陣朔風。

 

聯邦制或許是伊拉克、敘利亞和葉門可以走的一條路:以新國旗象徵新的聯邦實體,或甚至以新國旗象徵新的民族國家。若真如此,有些國旗可能會採行阿拉伯人十分熟悉的綠、白、黑色,但它們可能也免不了紅色,因為在劃分新界線時將會流不少鮮血,而且對烈士殉難的描述,也不可能從他們的文化淡出。

 

※本文摘自《國旗的世界史:旗幟的力量與政治》第四章阿拉伯的色彩/作者為外交事務權威專家,有25年以上的採訪報導經驗。曾經擔任Sky News外交事務編輯,在英國廣播公司(BBC)和LBC/IRN電台服務,也是The WhatandtheWhy.com創辦人兼編輯人/遠足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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