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共運歷經170年，實踐證偽，西風殘照，漢家陵闕，「不忘初心」召募不到真正紅色信徒了。歷史無情，後人鐵面，一則給人類帶來巨難的學說，當然「革命沒有後來人」。

不過，赤難雖顯、赤理雖歪，究竟歪在哪里？謬在何處？仍須說道說道。尤其對「風火墻」內的大陸災胞，馬列赤說仍有一定迷惑力。「人人平等」、「消滅剝削」、「剩餘價值」…… 去惑才能識清，撥亂才能反正。

赤色宗教

馬列主義與所有邪說一樣，自設前提，自推自導，以真理名義推銷「最後鬥爭」、「終極價值」，以「規律論」解釋歷史，以「剩餘價值」解析萬惡資本主義，為暴力革命提供「合法性」。

馬列赤教也是來世說，一切美好都在「未來」（只能從奪政后開始）。不過，凡得長期承傳的宗教，必含歷史理性，維護人類的建設性經驗，如謙卑守禮、非暴力…… 馬列赤教則專事破壞，否棄一切歷史經驗，太陽只能從我腳下升起，所有「紅色美好」與舊世界無關，只能來自紅色「主義」。

將論證推至奪政后，懸所有承諾于「來世」。毛澤東名言「破字當頭，立在其中」。躲避傳統檢驗，很成功的「論證方法」，同時亦為種種赤弊找到解說詞——革命成功就好了！英國現代荒誕名劇《等待戈多》——只要戈多來了，一切都好了，山河瞬變，世界盡美……但戈多永遠在路上，在一個個敘述者的嘴上。

傳統價值

人類前進、社會優化，當然需要各種創新，自古成功在嘗試。但另一方面，嘗試成功自古無，創新之日即易錯之時。對各種革命，必須謹慎再謹慎、小心再小心。二十世紀全球赤難慘烈證明：脫離傳統的革命猶如脫韁之馬，沒了剎車。如中國的大躍進、大饑荒、黑文革，直到毛澤東人亡才政息。赤潮之所以成功滲華，根在五四過于激進，全盤否定傳統（月亮也是外國的圓），致使馬列赤說免檢進入。

執持傳統，即保持「剎車」。歷史經驗一再證明：任何有成效的改革都得與傳統有一定銜接。今天是昨天的延續，明天也只能是今天的延續，徹底否定傳統，今天失去與昨天的銜接，自斷祖先乳汁、自棄歷史經驗，愚蠢之至，危險之極。很簡單，失去歷史經驗之尺，世人持什么檢驗新說的合理性？豈非回到山頂洞人，一切都得從頭摸起？

社會變革，寧慢勿迫，必須保持可逆性，保持政治制衡力。慢一點，最多速度問題（國民黨最終還政于民），沒了制衡性剎車，則是方向問題（共產黨至今還在「不忘初心」）。

傳統的精義或可濃縮為「只能如此」。人類發展需要想象，但歷史必受制約，傳統即體現了歷史可能性。真正認識歷史只會使人們寬容，而執持錯誤的歷史哲學，只會傳播狂熱。

國際共運從反面證明：社會變革最好擦拭性緩進改良，不可斷裂性突變。就是從封建專制轉向民主共和，「光榮革命」仍是最佳選擇，代價小、陣痛低，變革成本不必由一代人承擔。逐步完成社會轉型，對所有人都好（除了革命者）。

赤說謬根

所謂歷史理性，具體當然落實為制度法規的現代性，體現排列各種價值的精密度。而所謂現代性，最核心的價值即在於調節公私的能力。合理的制度當然只能是人性的投射，符合人類的自然本性，而非僅僅符合某一集團某些個人的利益。

馬克思主義視私有財產為原罪，購地置產、辦廠興業成了罪惡「剝削」，越無產反而越值得自豪，才是「歷史前進動力」……不僅徹底否定傳統，而且徹底否定人性。人性本私，動物本能，先私后公，自然天成。先照顧好自己，有余力再貢獻于社會，不是最方便最自然的公私序列么？馬克思主義以滅私產進而滅私欲，既悖本能亦反動之至。個人怎么可能沒有欲望？沒了私欲私利如何感知公欲公利？共產主義要求先公后私，悖自然違常理，既無可能亦無必要。

私有制不僅是現代文明基石，還是天然責任制。通過市場競爭富起來，相對公正公平，符合市場需求的商品當然得符合社會需求，凝含一定社會貢獻，民眾購買即績效證明。

共產主義的平等，追求脫離實際。以均酬為矢歸，須以人人無差別為前提。現實世界，先天不一、智愚不齊、勤惰不同、機遇不等，終端獲酬均一，豈非獎愚惰而懲智勤，一種更不合理更糟糕的剝削？獎智勤懲愚惰，還能做大「蛋糕」；獎愚惰懲智勤，只能縮小「蛋糕」。當然先做大蛋糕，弱者才能分沾紅利。拉車強者當然應多勞多得，坐車弱者豈能少勞多得——不同貢獻而同薪酬？如此淺直之理，「偉大導師」居然掰扯不清。

是非顛倒

赤說肆行百餘年，迷惑一茬茬世人，當然也擊中人性某些弱點：迷信救世主、迷信未來。從理論上辨清赤謬挖出赤根，認清人性弱點，捋清現實與理想的關系，實為今天打掃赤色廢墟必須進行的一項人文工程。

毛時代結束的中國，最基礎的是非都顛倒了。1978年9月16日，鄧小平：

理論要通過實踐來檢驗……現在對這樣的問題還要引起爭論，可見思想僵化。 註更多《鄧小平文選（1975～1982）》，人民出版社（北京）1983年，頁123。

1979年2～3月，北京街頭小字報：

必須批判胡耀邦的修正主義！連毛主席都可以議論了！

 

現在的政策比劉少奇還右！為什麼要給右派平反？

中共高幹也說：

知青鬧事是發揚民主引起的！落實政策是燒紙引鬼！

 

解放思想那一套行不通！階級鬥爭為綱不能不提！ 註更多《政治滄桑六十年：吳江回憶錄》，香港中文大學2012年，頁162～163。

結語

不送客馬列，吾華如何回正理性中軸？不送邪，如何迎正？

※作者為大興安嶺知青／復旦文學博士／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教授／美國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歷史所訪問學者（2018）／哥倫比亞大學東亞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