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的古巴哈瓦那，行人徒步區教堂廣場旁的石板小巷內，騷莎音樂伴隨酒客喧嚷，在海明威生前最愛的「伯迪奇達酒吧」（La Bodeguita de Medio）燃燒開來。不遠處位於主教街（Obispo）上，另一家海明威經常流連忘返的酒館「佛羅里迪達」（El Floridita），同樣人聲頂沸，人手一杯海明威專屬調酒「黛綺麗」（Daiquiri）。

來自全世界的旅人，依著「海明威社會記憶」的路線按圖索驥，自由地遊盪在舊城區四個教堂所連結的歷史遺產記憶裡。美金黑市交易已成尋常規則，違法賺點觀光客外快也是古巴人習以為常的事。

搭上「中國製」巴士，朝向哈瓦那東部的海岸線前行。兩小時車程，眼簾不時出現中國石油公司的鑽油井平台。最後來到一片20公里狹長的半島維拉狄洛（Varadero）。這裡沒有印象中貧窮的古巴，更沒有國家社會主義的配給管制，只見一棟棟高級濱海渡假村，矗立在湛藍的加勒比海海水和純淨的白色沙灘上，遙望著對岸150公里處的美國佛羅里達。

各大飯店觀光業鼎盛，每天開往革命英雄切格拉瓦（Che Guevara）骨灰埋葬的聖塔克拉拉（Santa Clara），或是最南端、五個世紀前西班牙人率先登陸的千里達（Trinidad）古城的觀光巴士川流不息，導遊操著英語、華語、俄語、德語各式語言，觀光收入早已取代傳統蔗糖，成為古巴生存新命脈。全國無線網路雖仍不普及，但已有近10%的上網率，年輕人接觸國際消息的管道不再如此封閉。

這是2011年我所造訪的古巴。距離2006年老卡斯楚（Fidel Castro）交棒給弟弟勞爾卡斯楚（Raul Castro）不過5年。在那時候，美國依然執行著自1961年艾森豪政府對卡斯楚政權施行的經濟制裁與禁運，美古兩國也持續超過半世紀的斷交冷戰對立關係。但整個社會已經嗅得出微妙改變的氛圍。

歐巴馬的「破冰」之旅

2014年年底，在美古斷交同一年出生的美國總統歐巴馬宣布要與世仇古巴關係正常化。隔年7月20日，歐巴馬政府與勞爾卡斯楚政府恢復邦交，兩國同時在華府與哈瓦那開設大使館。當時歐巴馬說「我們不必被歷史囚禁，如果發現此路不通，就要改弦易轍」，美古和解之門總算重開。今年3月，歐巴馬前往古巴進行外交「破冰」之旅，成為自1928年以來，首位造訪古巴首都哈瓦那的美國現任總統。

美古彼此互開大門的此時，卡斯楚兄弟都已如風中殘燭、垂垂老矣，一位90歲，一位85歲。尤其老卡斯楚看到勞爾與歐巴馬一起在哈瓦那看棒球之際，內心肯定五味雜陳，卻也只能感嘆時不我與。

老卡斯楚窮畢生洪荒之力、運用外交結盟手腕，與自艾森豪以降11位美國總統週旋，同時形塑自我是無產階級與第三世界領導人之尊，對抗資本主義的邪惡美帝，甚至被美國中情局試圖暗殺638次未成。1959年革命成功後，他更先後與前蘇聯、委內瑞拉結盟，向拉丁美洲與非洲大舉「輸出革命」。對內老卡斯楚則是進行高壓集權統治，箝制人民自由，拘禁、打壓、處決政治異議份子，另一方面則是將國家資源投注在教育和醫療，讓所有學生都有嶄新制服穿，接受良好教育，讓所有人民生病就醫都能獲得最好照顧，確保人民中心思想以及基本健康，以鞏固領導。但美國對古巴實施的禁運，也嚴重打擊古巴的經濟和發展，即使依賴蘇聯和委內瑞拉援助也不夠。國民生活困苦依舊，不惜偷渡逃亡到一海之隔佛羅里達的古巴難民更是不計其數。

但隨著年輕世代的來臨與觀念的改變，老卡斯楚為古巴打下的基業，終究敵不過時代的變遷。在低調、務實、力求經濟發展的勞爾與高舉「和解」與「交往」大旗的歐巴馬一拍即合之後，古巴的新世代彷彿呼吸到新鮮的自由空氣和資本市場商機，多數古巴與美國人民也都支持兩國的和解。儘管部份國際人權組織和共和黨人士批評歐巴馬為了達成造訪古巴目的，向卡斯楚極權政府磕頭、讓步，甚至連《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社論都公開呼籲歐巴馬若未能確定能和古巴異議人士見面，應該取消訪問古巴之行，歐巴馬仍然不為所動，完成這項歷史性訪問。

美國業者插旗古巴

老卡斯楚在歐巴馬政府與古巴恢復邦交，以及美國選出川普為總統之後壽終正寢，短期內應不致於讓此一和解的潮流倒退，因為美國航空公司、飯店業、旅館業、電信業者都早已在古巴插旗，瞄準這塊處女地，準備大撈一筆。而去年一整年美國觀光客前往古巴自由行的人數也達到70 萬人，未來只會更多。就算川普未來提高談判籌碼，要求勞爾更進一步打開民主大門、釋放政治犯、改善人權與自由，共和黨掌控多數的美國國會依然不會解除對古巴禁運，但對勞爾而言，若是藉由老卡斯楚的過世重新激化反美的民族主義，加強對內壓制也只會得不償失。

更何況勞爾也來日不多，他將在 2018 年召開的下屆黨大會上退休，並已指派 56 歲的古巴國務委員會第一副主席卡內爾 （Miguel Diaz-Canel）擔任二號人物。卡內爾在卡斯楚兄弟在位時小心翼翼、避免功高震主，但他被視為改革派，有意延續勞爾的市場開放政策。卡內爾沒有革命戰爭歷史的包袱和意識型態，喜愛搖滾樂、也鍾情臉書等社群媒體。時值老卡斯楚辭世，小卡斯楚（現任古巴總統勞爾）準備交棒，古巴社會出現開放與和解的轉變之際，未來的古巴，將呈現老卡斯楚一生絕對意想不到的發展結局。

但無論歷史給老卡斯楚的功過如評價如何，他的確在國際政治史中佔有重要的一席之地。隨著他走入歷史，「後老卡斯楚」時代的古巴，仍然會在變與不變之間，找出一條新的道路。

※作者長期旅居美國，觀察國際情勢，並於報章雜誌發表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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