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來大家可能不信，宋朝也有聖誕節，只不過，跟現在日期不一樣，不是十二月二十五號，而是安排在皇帝生日那天：聖誕者，聖上誕辰是也。

兩宋三百年，換了十幾個皇帝，所以有十幾個聖誕節。二月十六，宋太祖聖誕；十月初七，宋太宗聖誕；臘月初二，宋真宗聖誕；四月十四，宋仁宗聖誕；正月初三，宋英宗聖誕；四月初十，宋神宗聖誕……。

聖誕是統稱，具體到每一個皇帝，又有具體的名稱。例如宋太祖聖誕叫「長春節」，宋太宗聖誕叫「乾明節」，宋真宗聖誕叫「承天節」，宋仁宗聖誕叫「乾元節」，宋英宗聖誕叫「壽聖節」，宋神宗聖誕叫「同天節」……。

南宋第四個皇帝是宋寧宗，他在十月十九過聖誕，那天被稱為「瑞慶節」。您看，長春、乾明、壽聖、瑞慶，都是很喜慶很吉利的字眼。

宋朝皇帝過聖誕，只要不打仗，不鬧災荒，都會在宮裡大擺宴席，邀請文武百官來參加自己的生日宴會。宋寧宗當然也不例外，某年十月十九瑞慶節那天，他下旨邀請了臨安城內所有六品以上的官員，其中包括岳飛的孫子岳珂。

那是岳珂第一次參加皇帝的生日宴會，他很激動，很興奮。第一，他官小，只是司農寺主簿，相當於農委會的主任秘書，平常沒有資格面見皇帝；第二，由於南宋前期老是跟金國打仗，皇帝已經很多年沒有辦過大型的生日宴會了。宋寧宗前面的宋光宗，宋光宗前面的宋孝宗，宋孝宗前面的宋高宗，都沒有辦過，每年過聖誕，「百官皆稱壽而退，無賜食七十年矣」（嶽珂《桯史》，下同），只讓百官拜壽，不請百官吃飯，連續七十年都是這樣子。

那麼長時間不辦，百官都忘了規矩，皇帝也忘了規矩。怎樣拜壽？喝幾杯酒？唱什麼歌？跳什麼舞？給皇上送什麼生日禮物？大家統統不知道。幸虧還有檔案可查，還有祖宗家法可以遵循。禮部官員一查檔案，查到了宋太祖過聖誕時的宴會禮儀，於是就按照太祖創下的規矩走。

太祖是馬上皇帝，性情豪爽而又粗疏，他黃袍加身，面南為君，第一次過聖誕，搞得非常率性：「一日長春節，欲盡宴廷紳，有司以不素具奏，不許，令市脯，隨其有以進。」太祖聖誕，吩咐大宴群臣，有關部門奏道：「不行啊皇上，您沒有讓我們提前準備，百官來了沒東西可吃啊！那麼多官員都過來，現做肯定來不及。」太祖說：「不用現做，快給我上外面買去，買到什麼就吃什麼！」

於是乎，光祿寺的官員佈置場地，御膳房的雜役擺上桌椅，內庫裡管酒的太監搬來酒水，同時又派出許多人到宮外酒店和飯攤上採購菜餚與主食。裡面佈置好了，百官也進宮了，太祖吩咐開宴，大家共同舉杯。

宋朝凡正式飯局，喝酒與吃菜是嚴密配合的，每喝一杯酒，至少要換一道菜。太祖讓大家舉杯的時候，第一道菜居然還沒買回來！在此危急時刻，幾個聰明太監飛快地跑到存放宮廷果品的果子庫，打開庫房大門，搬出一大批蘋果橘子核桃大棗之類的乾鮮果品，用小盤分裝，飛速端給太祖和百官。所以呢，太祖皇帝生日宴會上的第一杯酒和第二杯酒都是就著果子喝下去的。

喝第三杯酒時，外面的菜餚還沒有買回來。前兩杯酒上果子，第三杯難不成還上果子？也太單調乏味了吧？太祖讓太監傳旨御膳房：「上旋鮓！」所謂旋鮓，是指現切現調的生魚或者生肉，類似日本刺身。原來宋太祖想起了此前招待吳越國王錢俶時上的菜了：吳越王錢俶歸降大宋，太祖設宴款待，為了讓這位來自南方的朋友吃得合胃口，「宜創作南食一二，以宴饗之」（蔡絛《鐵圍山叢談》，下同），讓御廚趕緊想辦法開發一兩種具有南方特色的菜。

御廚急了，「取肥羊為醢以獻焉」。現宰了一隻肥羊，仿照生魚刺身的做法，做了幾盤生羊刺身。不知道那天吳越國王是否喜歡這道菜，反正太祖自己吃得開心極了，因為他天生胃口好。

第一杯酒上了果子，第二杯酒上了果子，第三杯酒上了刺身，到第四杯酒，外賣終於送到，葷素冷熱應有盡有，開始一道又一道往餐桌上端。

總而言之，太祖第一次生日宴會特別不講究，但是這場不講究的宴會卻成了後任皇帝們過聖誕大多遵循的祖宗家法。用太祖的話講：「以昭示儉之訓。」這樣做是為了給天下臣民做表率，號召大家勤儉節約。

回過頭來繼續說宋寧宗。他的生日宴會準備充分，所有菜品都是在宮裡現做。據岳珂描述，前三道菜和上菜秩序是這樣的：「侑食首以旋鮓，次暴脯，次羊肉，雖玉食亦然。」第一道下酒菜是刺身，第二道下酒菜是肉乾，第三道下酒菜是羊肉。

給百官上的是這三道菜，給寧宗上的也是這三道菜。只不過，寧宗用的餐具比百官高級：「且一小楪，如今人家海味楪之制，合以玳瑁而金托之，封其兩旁，上以黃紙書品嘗官姓名以待進。」用小碟子來盛菜，碟子上面用玳瑁蓋著，碟子下面用金盤襯著，外面還貼著黃紙，黃紙上寫著品嘗官的姓名。什麼是品嘗官？就是替皇帝試菜的人，試試菜裡有沒有毒。是的，那麼大的生日宴會，萬一混進去敵對勢力怎麼辦？萬一有人想暗害皇上怎麼辦？皇上的菜必須先讓人試吃一回，才能保護皇上的安全。

前三道菜上完了，至於後面上什麼菜，岳珂沒有敘述，我們不敢妄猜。反正按宋朝皇家宴席的慣例，一席要麼喝九杯酒，要麼喝十五杯酒，即使按每喝一杯酒只換一道菜來算，至少也要上九道或者十五道菜。

讀者朋友可能會覺得皇家宴席太小氣，怎麼只讓喝九杯或者十幾杯酒呢？宋朝又沒有白酒，全是只發酵不蒸餾的低度酒，喝十幾碗還差不多，十幾杯根本喝不爽嘛！

其實皇帝請客就是這樣，上下尊卑，品級貴賤，分得明明白白，禮儀比酒量重要得多，就怕有人喝醉失儀，既丟皇帝的臉，也丟自己的前程或者腦袋。

十幾杯酒很容易喝完，但是皇帝絕對不會讓你乾喝酒，還要讓你磕頭拜壽，說吉祥話，看歌舞表演。比如說喝下第一杯酒，要看半個時辰的歌舞；端起第二杯酒，又來一場半個時辰的歌舞。節目慢慢看，酒慢慢喝，區區九杯酒也能你喝到太陽落山。

來，我們來看看岳珂對寧宗生日宴會上喝酒場面的描述。

岳珂說：「太官供具畢集，無簾幕間隔，僅以寮灶刀機自隨，綿蕞簷下。」宋朝有一個中央機構叫「殿中省」，殿中省下面設了一個專門在皇帝大宴群臣時提供飯菜的「太官局」。太官局的人帶齊了菜刀砧板鍋灶炒杓，直接在院子正中的空地上起火燒菜，沒有搭棚子，沒有隔屏風，百官坐在餐桌旁就看得見他們炒菜，就像現在的流水席一樣。

百官的餐桌擺在哪裡呢？四座大殿圍成一個超級四合院，院子中間是太官局大廚炒菜的地方，東面是東偏殿的走廊，西面是西偏殿的走廊，南面是南配殿的走廊，北面是進正殿的階梯，階梯上有一座高高的平臺，平臺四周圍著欄杆。宋寧宗的餐桌放在北面高臺上，百官的餐桌則擺在東、西、南三面的走廊裡。岳珂品級很低，只能在南面走廊裡就座，級別高的官員則可以坐在東西兩面的走廊裡。

岳珂說，他們剛一落座，就有兩個侍衛舉著大牌子繞場一周，牌子上寫金光閃閃的大字：「輒入御廚房，流三千里。」臨時設置的御廚房搬到院子正中了，大家只可遠觀不可褻玩，膽敢跑過去瞧稀罕，充軍發配三千里。

岳珂又說：「黼坐既御，合班拜舞用樂，伶人自門急趨折檻，以兩簷為作止之節。」大家坐好了，皇上出來了，他老人家一落座，教坊司的演員們立即跑到高臺下面表演節目。東西配殿一角各站一名報幕員，一個負責報節目開始，一個負責報節目結束。

岳珂還說：「每舉酒，玳合自東廡入廊，饌繼至。」看完一個節目，換一杯酒，皇上帶頭。皇上只要一舉杯，太監就給他換一碟新菜，用玳瑁蓋著，用金盤托著，從東面配殿走廊裡端到皇上餐桌上。皇上換了菜，大家也跟著換菜。皇上舉杯，大家也跟著舉杯。皇上看節目，大家也跟著看節目。

由此看來，皇上請客會很累，被請的百官也很累。

*本文摘自《食在宋朝：大宋餐桌上的料理實驗室​》，大旗出版。

【作者簡介】

李開周

1980年生，中國河南開封人，青年學者，《南方都市報》專欄作家，曾在《新京報》、《中國經營報》、《羊城晚報》、《世界新聞報》、《中國烹飪》和《萬科周刊》等媒體開設專欄，先後在各大電視台主講宋朝文化。著有《君子愛財》、《過一個歡樂的宋朝新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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