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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偉棠專欄:走下來吧 屋頂上的輕騎兵

廖偉棠 2020年04月03日 07:00:00
《屋頂上的輕騎兵》的男女主角都是勇敢淡定的樂天派,穿梭游移在各疫區、隔離房,還帶領被隔離的疫區人民火燒隔離的修道院,四散逃逸。(圖片擷取自網路/《屋頂上的輕騎兵》海報)

《屋頂上的輕騎兵》的男女主角都是勇敢淡定的樂天派,穿梭游移在各疫區、隔離房,還帶領被隔離的疫區人民火燒隔離的修道院,四散逃逸。(圖片擷取自網路/《屋頂上的輕騎兵》海報)

一直相信,好的藝術能讓人對現實的困境稍稍超越,然後回望困境而釋然。在瘟疫之中,自然尋找一些和瘟疫相關的電影觀看,於是重看了二十五年前的一部法語片經典《屋頂上的輕騎兵》(香港譯作:愛在天地蒼茫時),它的故事背景正是十九世紀法意邊境的一場瘟疫,它講述兩個高貴的人怎樣穿越瘟疫、學習愛。

 

然而因為這次身處前所未有的全球大災變之中,經典也顯得無力,反而一再地讓我出神想及現實的猙獰。

 

「恐懼比瘟疫更要命嗎?」這個問題在電影與現實裡有不同的答案。《屋頂上的輕騎兵》的男女主角都是勇敢淡定的樂天派,穿梭游移在各疫區、隔離房,還帶領被隔離的疫區人民火燒隔離的修道院,四散逃逸——這非常歐洲浪漫主義,估計也是一兩個月前示威的意大利北部人民的心中想法(巧合的是《屋頂上的輕騎兵》的男主安吉羅就是米蘭人)。

 

 

然而現在,意大利的慘況似乎證實了封城不是哲學家阿岡本所說的「例外狀態」,漠視新型病毒的殺傷力才真正造成歐洲的淪陷——病毒加上政治操作下的全球化現狀中,罕有例外可言。唯一的例外可能是一直被摒絕在WHO體系以外的台灣。

 

更何況,並不是誰都是輕騎兵少校——那個刀槍不入的健碩小夥子安傑羅。英國的佛系抗疫最令人詬病的就是預設了每個人都能靠自身抵抗力挺過去,獲得集體免疫效果,而刻意忽略了抵抗力低下的老弱與長期病患者,難怪被譏為達爾文主義惡果。在人本主義國度意大利和法國,不可能真正實行「優先原則」:把有限資源留給更可能有救的病患,因此意大利今天的醫護崩潰,是無比悲壯的、堅守人道的後果。不智,但高尚。

 

不過又有消息是,法國和意大利已經不得不放棄救治有綜合症的老年病患了。這意味著變相接受了自然淘汰法,如此殘酷的抉擇其實自古就有,沒想到科學昌明的今天一個發達國家依然得屈服,那才真正叫人絕望。

 

所以出身貴族的輕騎兵少校安傑羅,他的騎士精神也是矛盾的。他並不真的是《羅蘭之歌》裡的救世者羅蘭,他的樂觀與勇敢救不了所有人,恰恰相反,一個個感染者無論是醫生、舊友還是陌路人相繼倒在他懷裡,熱酒和按摩無濟於事。最讓人難過的是,那個把他當成中世紀騎士仰望的家庭女教師,天真的送給他《羅蘭之歌》的如花少艾,再見時已經是死神懷抱的屍體。

 

那麼只能從隱喻上去理解《屋頂上的輕騎兵》的正面意義。這是一場因為沒有愛而蔓延的瘟疫,對於男主角安哲羅與女主角寶琳納而言,他們的身份也阻止著他們可能發生的愛,一個是身負復國大業的年青戰士,一個是法國老貴族的愛妻。雖說中世紀羅曼小說裡騎士與貴婦精神戀愛是理所當然,安哲羅卻把這個精神戀愛的名額留給了他身在米蘭的革命媽媽。

 

「要意大利人和法國人不擁抱不接吻,不如殺死他們」,現實的痛苦與這句俗語的調侃其實相差無幾。拉丁民族為人情而活,安哲羅的克己復禮是超然的,幾乎可以說是提前進入了賢者時刻,這點連同樣高貴的寶琳納都無法理解。當寶琳納借醉示愛被拒之際,她體內的病毒瞬間爆發——也許她們痛痛快快愛了,這病毒就死了,導演似乎憤怒地說。

 

他們不做愛而最後頻死,名留影史的安哲羅撕衣救人按摩一幕是另一種做愛,一夜「激情」後,侯爵夫人寶琳納復活,而騎士安哲羅仍保有清白名聲。觀眾兩個小時的壓抑也得到了釋放,重新相信拉丁民族的愛情無敵原則。

 

這時來品味另一個譯名「愛在天地蒼茫時」吧,所謂天地蒼茫時,不就是天地不仁時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愛反對不仁而且自洽,因為萬物本來就不是芻狗。輕騎兵遊走在屋頂之上宛如夢幻,即使在電影裡也是短暫的,他必須下來,穿過一個個廢墟、醫院和隔離病房,抵達死神面前。對於愛他絕非一個勇士,而他必須直面愛,蒼茫的天地才能獲得救贖。

 

我相信當一切封鎖的努力用盡之後,歐洲依然會尋求人性認同,這也是我們稍稍超越天命的天真,不智,但可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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