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三月中旬之前,法國最高主管機關還褒獎自己下了一手好棋,問題是棋局根本還沒開始啊。(湯森路透)
1月28日深夜搭機回巴黎時台灣已有八個確診病例而法國只有四例,台灣的一半。當時家人朋友們是以那種「亞洲這邊傳染病即將爆發,你就快逃回歐洲避災」的心情與我道別的。飛機上的亞洲人幾乎和我一樣都戴著口罩,戴口罩的西洋面孔則寥寥可數。航程中一直與我聊天的法國機艙長也沒戴,問他原因,他竟然跟我說生死有命,我們終究會因為什麼而死這種話。
飛機降落巴黎,我還想著這架班機從台北來,入境檢疫程序可能要花很長時間量體溫填表格什麼的。沒想到戴高樂機場沒有傳染病襲來的緊張氣氛,也沒有防疫應對措施,從亞洲來的旅客是機場裡唯一戴口罩的,而且馬上就通關出機場了。我四處張望,終於找到一個電視螢幕上面寫著密密麻麻小字,只用法語寫的「防疫處理原則。」
「關於新型冠狀病毒的處理原則
新型冠狀病毒,給旅客的建議:
當您在國外旅遊:
中國與其他國家已發生數起新型冠狀病毒的確診案例,
國外旅遊期間,請遵照當地衛生機關指示。
尤其在市場裡建議您避免與動物有任何接觸。
勿接觸任何有發燒或咳嗽症狀的人,
勿吃未煮熟或半熟的肉類。
常用肥皂洗手或使用酒精類乾洗手。
若有發燒、咳嗽、呼吸困難等呼吸道感染症狀時請儘快就醫,如與人接觸時請戴外科口罩,勿重複使用衛生紙,並經常洗手。
當您回到法國:
若有發燒、咳嗽、呼吸困難等呼吸道感染症狀,與人接觸時請戴外科口罩,勿重複使用衛生紙,並經常洗手。
若有以上症狀或有武漢旅遊史請不要找家庭醫師或一般醫院,應立即聯絡急救專線15,以避免任何傳染。」
從法國最重要機場的應變措施可以看出,官方面對新型冠狀病毒還當成遠在天邊的傳染病。當時一月底,病毒已經爆發開來,但大部分國家認為是中國自家的事,我對戴高樂機場在傳染病檢疫的亳無作為感到愕然,畢竟台灣自官方到民間不早已草木皆兵了嗎?
回家後主管馬上打電話給我,她說剛接到集團命令,旗下所有事業單位若有從中港澳台渡假回法的員工不能回來上班,這兩週薪資照給並且不算缺席,所以程序簡化不需任何手續,只要別來上班就好。
在電話裡聽得出主管對遠在亞洲傳染擴散的擔憂,說我們每天接觸的各國客戶裡大部分是亞洲人,武漢封城的新聞一出就有法國同事詢問,上班時間能否戴口罩,亞洲同事更是人人自危。主管也說公司給了他們很大權限自行決定,她本人便完全贊成想戴口罩的就該配戴,尤其是第一線面對客戶的同仁,但底線是該員工上班當天若戴口罩就必須整天戴,不能一會兒戴一會兒不戴,以免讓人感覺只針對來自某些特定國家的客戶有所提防。那會被說成是一種歧視,她說。
於是我開始兩周的在家自主管理。我沒有任何症狀所以不是在家隔離,況且台灣並不算疫區,單純只是公司為避免不可掌控的因素而做出這決定。這期間還去了兩間大型公立醫院檢查眼睛,每次都待了幾小時。讓我百思不解的是無論醫護人員,病人或訪客沒有任何人戴口罩,半天觀察下來一個都沒有。醫院從裡到外沒有防疫措施,像是體溫測量、鼓勵使用乾洗手、戴口罩等等皆無。偌大的醫院裡我只找到 (又是) 一個電視螢幕,比在機場裡好的是,醫院的寫了法語、漢語與英語防疫資訊,但是更簡約了:
「新型冠狀病毒:
如果您在十四天內去過任何疫區,
如果您有發熱,咳嗽或呼吸困難,
請立即告知醫院接待處。」
就這樣而已,沒有別的。
我想起離台前我還去了亞東醫院探望朋友,醫院只留下一扇窄門方便控管所有人出入,額溫槍是必備,沒戴口罩便不許進入,旁邊甚至還有口罩販賣機。醫院裡到處有跑馬燈提醒,人人有良好意識,戴著口罩保持距離還隨時來一下乾洗手,輕鬆又放心。這兩次在醫院候診室都遇到有人完全無遮掩地,向外噴發式地咳嗽。我坐的遠,覺得大難不死但是心裡已經狠狠咒罵了一回,坐他周遭的候診民眾卻根本沒人在乎,法國從來都這樣,真的。我大概因為在台灣呆了三個星期所以大驚小怪;話說法國歷經了多少宗教與王權的戰爭、瘟疫黑死病、大革命還有兩次世界大戰,誰不是塵土裡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啐一口帶血的口水就沒在怕的大步往前走,在你身旁咳上兩聲又怎麼了?
病毒在二月中旬悄悄蔓延,此時台灣的確診病例18,法國11。漸漸有不少在法台灣人透過社群媒體,抱怨一起生活的法國人在日常衛生與防疫上的差異並無法認同。法國人搞不懂為何台灣人如此自我防護?才十幾例確診就緊張到戴口罩、囤積食品日用品,連在地鐵裡都不碰扶手了,還隨時點兩滴乾洗手……根本神經質。尤其戴口罩一事,巴黎的藥房裡亞洲人狂買口罩乾洗手的事早已傳遍網路,更加深某些法國人的偏見。
結束在家自主管理後終於能出門上班,走出地鐵就是巴黎歌劇院,這觀光客打卡景點本來遊人如織,如今中國限制出國旅遊後,少了亞洲觀光客的所有巴黎景點變得好冷清。同事們很高興我又歸隊了,而且笑說我坐了兩個禮拜的監,還說我也沒錯過什麼,反正亞洲客戶都消失了,工作量少了好多。
我們這些亞洲同事對病毒爆發的看法跟歐洲同事不同,雖然大家聊天都會帶到這話題,但歐洲籍同事們的反應都很正向,帶著一點兵來將擋沒在怕的那種近乎傻氣的天真,有幾位同事甚至不約而同跟我說了相同的話,「反正只是流感的一種嘛,感染到了就感染到了你能怎樣,你知道常見的流感一年死幾千萬人嗎?」天啊真的跟法國衛生當局以及媒體帶的輿論風向完全ㄧ致。我在法國生活了二十幾年也算融入高盧人的思考模式,卻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每天認真讀微信上武漢防疫作戰報導的中國同事們對報導數據的真實性高度存疑,都說官方發布的數字要乘好幾倍才是實際情況,他們言之鑿鑿地對我說。
二月底有天突然感到我生活中開始有隱隱的緊張感,短時間內許多訊息直接間接地撲向你,像是某種警訊,是一種要我當即去採購的迫切感。我立刻上超市採購,巴黎近郊小城的超市沒什麼人潮,台灣曾經沸沸揚揚的衛生紙之亂還沒發生,消毒用酒精擺滿架上,除了平日選購的蔬果肉類等,我多買了些衛生紙、魚罐頭、義大利麵、還有消毒用酒精以備不時之需。二月底的這時法國媒體與政府都還沒認清新型冠狀病毒已經擴散的實際情勢,而台灣與日本等國早就疲於奔命。我把自己去超市有計劃地補充存糧存貨的事跟同事說,他們反而開玩笑地說我太緊張了。
在街頭在地鐵仍看不到戴口罩的人,除了極少數的亞洲人而已,畢竟大家都不想招人耳目,法國社會確實將戴口罩視為只是病人該做的事。媒體輿論還有專家都定調成一般人不需配戴口罩,也就不用質疑法國為何沒有足夠的口罩給所有人,結論是若有口罩,只有第一線醫護人員需要。電視新聞時常在類似報導結尾附上警語似的「因為沒染病的人戴口罩沒有用處,所以口罩要給真正需要的醫護人員。」好幾次在不同場合聊到這個,我說戴口罩無法防疫是因為大家都不戴只有我戴的狀況下的確沒用,空間裡瀰漫的病毒數量太高單靠我一人戴口罩擋不下來,你的理論就成真了。但那些亞洲國家的看法是,若社會上人人戴口罩,病毒瀰漫傳播的數量必大幅減低,每個人戴口罩便有防止感染擴散的成效,那麼他們理論也是對的。兩種做法都有理論可循,差別在於哪邊付出的社會成本比較高,而且我們準備好付出這個代價了嗎?
然後有天各家新聞競相報導總統視察防疫醫院,我簡直無法相信我看到的:抗疫最前線的醫院窄小空間裡總統一行人與所有醫護,大家擠在一起寒暄致意,沒有人戴口罩。視察後發出的新聞稿表示,法國擁有世界最好的醫護專業人員、高規格的醫療技術、與有效的疫病警戒,因為超前部署(到底誰學誰用這個詞的?)所以法國已做好萬全準備,不讓傳染病爆發。就算疫情演變,政府也會與專家密切合作隨時應變……
法國政府當局對新冠病毒疫情的發言表態從來都讓人迷惘,我不斷爬梳法國在與傳染病對弈的這局棋裡,看著疫情逐漸擴散所下的每一步棋,是否都盡可能做了該做的事?一月中到二月底從剛通報第一例到突破百例時,政府當局是有病治病,但同時透過媒體帶出毋須擔憂的風向,官方說法甚至定調為,當時疫情不到需要國境控管或感染途徑掌握等等影響經濟流通又耗時費力的舉措。後來從點狀發生的零星個案升級成社區感染時,官方發言除了要大家別握手別親臉、要多洗手、還有咳嗽時用手肘擋著別讓飛沫噴出之外,就是「我們已做好萬全準備。」而時序進入三月,台灣的確診數倍增成四十人,法國增加十倍有一百人,兩國的疫情從此走向不同曲線。三月初,病例開始跳躍式增加,不只社區感染而是城鄉層級的地方感染了。民眾開始擔憂並質疑是否應強制出入境控管或封閉陸路國境時,官方說法竟直接跳到下一階段,說顯然防疫已出現破口,那麽也就不用再討論要不要做陸路或航空管制,需不需要戴口罩了。
那時國營電視頻道在黃金時段做了一個特別節目,邀請政府機關、醫療單位、以及研究學者等為民眾解說新型冠狀病毒。才剛上任不到兩星期的衛生部長說面對接下來的疫情挑戰很有信心,因為「前任部長到目前爲止在疫情應對上做了很棒的工作,在她打下的扎實基礎上政府會好好的對抗傳染病,法國到目前為止做的很棒。」我不敢相信我所聽到的,最高主管機關褒獎自己下了一手好棋,問題是棋局根本還沒開始啊。難道是我對法國政府的防疫政策要求太高?是因為我習慣了台灣中央疫情防治中心拼命三郎的作風嗎?法國平面媒體還偶有一些質疑政府作法的雜音,但電視新聞裡對防疫工作與政府看待疫情的角度沒有質疑,照單全收,而政府對WHO的看法做法也沒有質疑。
我開始在每天上班時將門把、按鈕開關、鍵盤滑鼠等全部消毒一遍。針對各國防疫政策差異的論戰在公司茶水間隨時上演,因為有平面媒體與談話節目來賓開始提到亞洲各國的防疫做法值得歐洲國家借鏡,但每回只要提及,就有法國同事擺出一副「你們亞洲人又要跟我們講新型冠狀病毒了」的那種倦怠感。而我承認,在法國這個誰都不把傳染病當回事的環境裡生活,連我自己都對周遭的潛在傳染風險覺得無感。每天搭乘車廂又擠又髒,乘客衛生堪慮的地鐵8號線通勤時我都不戴口罩的,事實上那個在台北捷運裡乖乖戴口罩的我自從回到法國後就沒戴口罩了。
三月只用第一個禮拜的時間,法國確診病例數便從一百例增為一千例。休息日就算我有意願找朋友吃飯,有些人已經不願出門了。大概就在這時「衛生紙之亂」也來到法國,超市裡衛生紙、消毒用酒精那是必然,但連義大利麵、罐頭食品、雞蛋、甚至冷藏餅皮等等都被掃貨。3月7日刊出了總統與夫人不戴口罩去劇院看戲的報導,以行動表明生活還是照常進行。兩天後法國文化部長確診新型冠狀病毒,全法國已有一千四百個確診病例。電車裡偶爾可見有人把圍巾裹的老高遮住口鼻,再仔細端詳其實那人脖子外頭裹圍巾裡面戴口罩,因為心虛不想被其他乘客看見所以東遮西掩的。
工作上三月份會計年度就快結束,我們參加公司的年度會議,會議裡總結本年度成績並同時提出新年度預期目標。認真聽講的同時我覺得眼前一切簡直超現實,因為下年度預期數字是基於目前景氣的預測走,但ㄧ邊聽著我卻想著病毒就在外面即將爆發,如果像鄰國一樣發生嚴重的感染與傷亡,那工作上我們將面臨什麼變化?
義大利疫情爆衝,我在工作上與許多客戶交談時感受到社會各界面對傳染病的態度丕變。3月10日義大利全境封閉,上班時法國人會主動跟你談到可樂那病毒,但才說到法國確診病例有兩千多人,隔日便有三千多,再過一天近四千,然後又跳到近五千,讓人驚心動魄。我開始厭惡搭地鐵通勤,三十分鐘車程便能聽見週遭幾位男女乘客的咳痰等症狀,不幸的是咳痰的人還不願偷偷在圍巾裡戴口罩,只是從口袋抽出已經用過N次的泡菜狀衛生紙重覆「包痰。」這些濃厚接觸者(日本新聞用語)總會在我前後左右出現,我試過換了位子又換車廂都躲不掉,讓人有種搭乘地獄列車的刺激感。
值此同時電視新聞開始放送在醫療前線救治病患的辛勞與資源匱乏,尤其是醫護人力、病床、與自我保護用的口罩都不夠了,公眾輿論聚焦救治情況艱難而不是討論政府應對作法。越來越多的治癒個案也接受訪問,詳細說明患病始末以警惕大眾,各行各業不同年齡層都有,姓名甚至大剌剌地被公布,我看了幾則報導便感到哪裡不對勁,原來是公布病患身份讓我覺得不自在。在台灣社會,從官方到媒體到病患自己都將身份暴露視為大忌,但在法國不是這樣,新型冠狀病毒就只是一種病,而人生病了你要怎樣?台灣社會瀰漫那種把新冠病毒確診病患妖魔化污名化的集體反應,某種程度來說是全民防疫過了頭,但會不會也是你我心裡對傳染病恐懼極大化的反射?老實說,法國這種「又不是世界末日,就算感染病毒也沒人把你當洪水猛獸世界公敵」的文化,我覺得也挺好的。再者,面對鏡頭侃侃而談的親切慈祥的老太太、前線防疫的護理師、每天面對客人的超市收銀員,換言之就是你我,當病例不只是數字而是一張張有名字有表情的臉,背後還有故事,你怎麼好意思妖魔化這些人?
然後美國那邊片面與歐洲斷航了,紐約人忽然驚覺,開始在超市掃貨。公司附近常去吃的中國麵館無預警地就關店了,上面寫著一個月後才開,我還納悶怎麼疫情假放這麼久,莫非生意真的一落千丈?與同事閒聊時,我說傳染病疫情說不定這週末就要爆發,民眾的恐慌才要炎上,我們接下來該想想怎麼做。
3月14日星期六,義大利已全國隔離快一星期,也深陷疫病危機的鄰近國家每天看確診數上升停不下來。我跟同事都認為這週末出門購物的人潮應該大受影響吧?沒想到下午不少民眾依舊攜家帶眷出入商場,像往常一樣熱鬧。老朋友告訴我之前跟她團購的,一位住里昂台灣僑民手作的布質口罩已經寄到,我於是在禁令宣布的那天下午入手優雅精緻的布口罩,也算是海外台灣人的急難互助自救。下班前大家表明下星期的工作出勤意願;為了避免在通勤與工作環境中染病而不自知,又間接傳染給稚齡兒童或術後復原中的家人,有幾位同事便臨時決定下週不來上班了,主管也認為人身健康最重要所以都表示同意,不需到班。然後傍晚,消息靈通的台灣朋友便傳來巴黎最大的拉法葉百貨自今晚拉下鐵門後將休業一個月的消息,這消息可謂空前。週末夜的空氣裡瀰漫一股不尋常的末世的氣味。
隨後晚間新聞裡政府發表緊急宣告,自午夜起禁止除了基本民生需求之外所有店家的商業活動,群情譁然,這同時也宣告了我的工作進入待機停擺狀態。星期天,所有餐廳、咖啡、電影院與商店全部歇業,這在法國戰後從未發生過,無處可去又難耐無聊的大批民眾紛紛湧向公園裡、海邊、河岸邊簡直摩肩擦踵,政府所要求人與人之間該保持的社交距離完全沒有達到成效。隔天的星期一晚上,輪到馬克宏總統親上前線,帶著不知該拿你們怎麼辦的口氣宣告從翌日中午起歐盟全境封鎖,所有民眾要做到足不出戶,除了看醫生買藥買菜外,任何沒有適當理由的外出活動都將受罰。因為事先消息已經走漏,許多都會居民緊急整理行李,從窄小的城市公寓出逃到外省鄉間的老家去,猶如戰時的逃亡潮再上演一遍。
終於,在3月17日星期二正午的那一刻起,世界彷彿停止前進,除了確診數與死亡人數外。
全國封鎖時病例六千多人,半個月後達到六萬人確診的法國,竟然這兩天的新聞裡還在討論為何前線醫療人員迫切缺乏口罩與防護衣。法國政府在三月底還在發表「有對外採購」幾千萬個口罩的階段。針對質疑的聲浪,政府也否認外界對其「太晚做出重要決定」的指摘。口罩從二月短缺到三月再到四月,有部分交給醫護人員的口罩是已過期的戰備口罩被發現品質堪慮,這兩周媒體也配合宣導請民眾查看家裡若有全新口罩可回捐給醫護人員使用,只要交給藥局回收即可。新聞幾乎每天提到社會大眾對需不需要戴口罩意見分歧,有些歐盟國家也開始明令要戴,但衛生部長日前再次宣布了一般民眾「既不建議也不需要」戴口罩。
這幾天法國媒體也講到中國武漢肺炎官方病例數字之外存在的黑數,我剛好最近意外得知法國確診數據中也有不被計入的黑數。那是上星期在同一天內恰巧跟兩位好友電話聊天,只不過想問一下他們的近況,沒想到先後得知他們感染確診的消息:A在兩周前忽然發燒,四天後喪失味覺嗅覺,全身無力,頭痛,後來燒退了剩下乾咳,好在兩週後人已經痊癒了大半。他特別感謝生病期間左鄰右舍的互相幫忙照應,雖然購物袋就擱在門口以避免見面,但沒有人把他當成洪水猛獸。B則是被同事感染的,那位同事現在還在加護病房,B也是兩週前感到身體不適但比A來的輕微,最明顯的症狀是喪失了味覺嗅覺、輕微發燒與頭痛,現在也都好了。他們各自去看了家醫,依症狀也都被告知為確診病例,但因為只算輕症所以按照規定不給他們兩位做篩檢,當然也就沒有認定為確診病例的可能,根本不會被往上報告。
法國目前約有兩萬五千名病患入院治療,超過六千名為重症病患,每個醫院的疫病防護條件參差不齊,部分醫院的醫護人員竟只配戴口罩與手套而已,有的醫院已有多名醫護受感染確診但仍被召回上班因為嚴重缺乏醫護人力。醫療體系自三月中旬起接受國鐵局與軍方協助,以配置醫療設施的高鐵列車、直升機、軍機、軍艦執行,將東部與首都圈等重災區裡無法接受完善治療的重症病患,用上述方式後送至全國其他省市醫院治療,以紓解重災區醫院的壓力。全國封鎖之後,電視媒體也狂推每天晚上八點許多民眾在自家陽台或窗口一齊拍手高喊的舉動來鼓舞醫護人員,藉以營造出團結抗疫,溫情滿點的氣氛。
有位擔任巴黎教區參事的忘年之交跟我談到這小小病毒,說它是神給自以為萬能又自滿的人類一記當頭棒喝,「可別忘了在神面前,人多麼渺小與脆弱,」他說,參事叔對於每晚八點眾人一齊拍手叫喊的加油打氣熱潮不以為然,他說這背後期望的是人定勝天,其實就是人心的自信與高傲,覺得可以戰勝所有事物。參事叔說人們最該做的是保持謙卑與自持自肅,越在這種大家必須自我隔離的時刻越不要忘了,寧靜的面對自我更能感受到每個隔離個體的存在,這樣反而不會感到疏離,而人與人心靈會更接近。我問他最近在忙些什麼?他說他正努力的隔離自己,希望不要成為傳染他人的人。
史無前例的全國封鎖隔離已進入第三周,政府以每兩週宣布再延長的方式執行。未經歷戰爭的民眾從未體驗過全國封閉的奇特感受,雖然接下來要面對劇烈的經濟震盪,但我想就中長期而言,這次新冠病毒引起的危機氣氛與隔離的經歷必定對社會與文化帶來深遠影響。世界被要求停下腳步,大家將自己藏起來再細細咀嚼每天的簡單生活,也以另一種形式開始與他人連結,還有人認為這是審視自己人生的最好機會。而人們果然只需幾天就習慣了隔離:一開始還不斷地找藉口想外出,不到一星期眼見城市荒漠的景象竟也習慣成自然;歡迎來到巨大的人性實驗室。
※作者為旅法台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