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川電話會有改變什麼嗎？

美國時間十二月二日早上，蔡總統與美國總統當選人川普簡短十多分的電話會談震動全球。許多媒體以史無前例來表示，認為中國會強力反對，美中關係與兩岸關係都會大幅惡化。甚至還有媒體說台海會再度變成火藥庫，美中台關係也會因此而根本改變。但實情是如此嗎？

川普是總統當選人，還不是美國總統，現任美國總統是歐巴馬。因此川普在技術上還是個平民，雖然他已享受準總統國安待遇。也因此川普與蔡英文的電話會談，在相當程度來說，就是台灣總統與一個美國平民百姓的電話聊天會。川普既未在電話中說會與台灣關係正常化(這可是前總統雷根當年在競選時說的)，也沒說邀請蔡總統去華府(川普在電話中有邀請菲律賓總統杜特蒂去美國)。美國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為中國唯一合法代表，美國與台灣維持非官方關係的「一中政策」更沒有因此而改變。川普也沒對美中三公報說you are fired。因此到底改變了什麼現狀？

中國當然會對這些情形不高興，但當美國變成平民的卸任總統都可以親自來台灣，美國一個準備當總統，但還不是總統的平民與台灣總統講個電話，就會讓中國大發雷霆，弄得世界驚濤駭浪，讓美中關係地動山搖，這實在很難令人信服。

更蠔肖的是，美國民主黨全國委員會發言人竟對此說這是「蠢笨foolish」的作為，指控川普把美國國安開玩笑。這個發言不恰當到了極點。一方面顯示美國民主黨根本沒走出希拉蕊敗選陰影，把其對川普的怒氣牽拖到這通電話上，同時也是在侮辱與川普通電話的台灣的總統。對一通電話大驚小怪認為會威脅美國國安，這種不合理的說法頻繁出現，顯示了華府的主流派人士是如何在美台關係聽任中國要脅而自我設限。也因此讓我們更有理由懷疑，如果希拉蕊當選由這些中國問題專家處理台美關係時，以其對台灣不理不睬，在台北哭鬧時拿棒棒糖堵住台灣嘴巴的作為，台美關係前景會比較好嗎？

打破外界對蔡政府沒有川普人脈的指控

大家都在猜誰是協助蔡川電話會的線，有人說是前傳統基金會總裁佛納，也有人指向葉望輝。但對於葉望輝的報導充滿矛盾，又說葉望輝在蔡川電話會時在台灣。但如果葉望輝當時在台灣，他又要如何協助安排電話會呢？

我們不確定誰是線人，但我們可以確定這絕對是事前經過鋪陳安排好的。由於川普的國際元首電話會不僅與蔡英文，也與菲律賓、新加坡，以及阿富汗總統。前天與巴基斯坦總統電話會之內容還引發美國評論界大譁。因此這比較像是川普大致完成內閣人事決定後，開始處理與外國元首的電話連繫的結果。蔡川電話就是在此時發生。國內有陰謀論說蔡英文是以此模糊一例一休與同志平權爭論的新聞。這種說法表示蔡英文厲害到可以要求川普在這時接電話，如果蔡總統有這種能耐，一例一休與同志婚姻平權問題就不會這麼歹戲拖棚。

但也因為這是事前就安排好的電話會，只是因川普處理政務時序的關係，才會延到今天完成。這顯示外界指控蔡政府沒有經營川普陣營是不正確的。我們雖然不知道是哪一條線牽出蔡川電話會，但蔡政府在川普陣營內部是肯定有線的。

川普上台=美國棄台=川普賣台？台灣主流外交界眼鏡再度碎滿地

蔡川史無前例，但事實上是平淡無奇的電話會，也讓一堆在川普當選總統後說台美關係會倒退，甚至美國會再度上演棄台論的國內專家們臉上無光。

川普當選後針對他的競選言行，包括要退出TPP，要與日韓重新協商基地軍費分攤問題等，被其政敵安上了「孤立主義」的封號。認為川普的「美國第一」實際上是American Go Home，對亞洲放手不管，有人因此認為中國會趁勢坐大。而在中國崛起與美國撤出亞洲之際，加上川普又是生意人，因此川普很容易與中國做交易，甚至是個會把台灣賣掉的交易。因此川普當選=美國撤出亞洲=美國重啟棄台論、川普是生意人=會與中國作交易=會把台灣賣掉。國內外警告川普上台表示美國會棄台與賣台的聲浪，不絕於耳。

但蔡川電話會形同把這個假設全面打破。如果美國要棄台，幹嘛還要接台灣總統的電話？如果美國要賣台，幹嘛在此時把與潛在的顧客打壞關係，甚至給對方藉口把價格下修呢？

在川普還在競選時，其幕僚與共和黨有力人士面對台灣詢問為何其還要支持一個不見容於主流的候選人時，這些人除了表示川普的支持被低估外，也往往提醒台灣要了解川普雖是局外人，但會是個就事論事，根據事情的本質來做決定的領導者。在對台關係與對台軍售上，川普不太會遵守過去須顧及中國感受的陳規，也因此開放了許多可能性。這次川普同意接台灣總統的祝賀電話，就是個例證。

從1971年開始的美國對台政策操作，有許多部分是美國的自我限制，不是中國的要求。久而久之這些作為就變成不可侵犯的法律，一但沒有這麼做，美中台關係就自動被認為會地動山搖。中國更以此對美國要求，要美國不可以違背現狀。

但當中國違反其先前的承諾時，美國卻對此不置一詞。以台灣關係法為例。台灣關係法明確提到美國與中國建交是建築中國以和平手段解決台海爭議的承諾上，但當中國在1996年對台海發射飛彈、2000年通過白皮書，強調統一如果久拖不決，中國就會使用武力、以及2005年通過反分裂國家法，把對台動武給與法律的基礎時，面對中國這些明顯違反「和平解決台海爭議」的承諾，更是台灣關係法認定違約的作為，但美國政府卻未因此與中國斷交。甚至還有美國總統說出違反台灣關係法精神的「三不」。事實上，這些都不應該是美國對台政策的一部分，但在今天卻自動被認定是其中一環。

針對這個現象，在過去十多年來華府有一批人認為這些限制與主張毫無意義，不該是美國政策的一部分，更不符合今日台美關係的現實，認為要有所改變。只是這些人過去多被中國政策的主流排斥，還被指控是亞洲安全的麻煩製造者，是意圖挑起美中對抗的冷戰同路人。一個公開表明不信任傳統外交主張的川普爬上權力顛峰，讓這些人有了鹹魚翻身，結束其學術流亡的機會。蔡川電話會就是他們共同努力的結果。

慎防美國中國政策主流派全力反擊的力道

蔡川電話會引發的反應很有趣。台灣官方除了一紙新聞稿外沒說什麼，中國也就是外長王毅指控台灣搞小動作，但王毅沒攻擊川普。台灣不講話，中國沒大發雷霆，反而是美國國內風波不斷。民主黨全國委員會發言人說這個電話會是「愚蠢」，還意有所指的說這與川普有意在台灣蓋旅館的生意利益有關。前歐巴馬國安會的亞洲資深主任麥艾文說這通電話是「具歷史意義的高度挑釁行為」，自由派紐約時報說這是川普在「冒犯」中國。英國左派「衛報」說這會引發中國怒氣。相對於中國與台灣低調的作為，反而美英等自由派/左派等進步媒體把這通電話比擬為會帶來地動山搖的鬼來電。

姑不論之後發展如何，看到有敵對政黨發言人暗指這通電話與台灣和川普的私人利益有對價關係時，與其說這是華府在討論政策對應，還不如說這是進步政治勢力找機會修理川普的作為。

要注意的是，川普此舉是直接挑戰美國中國政策主流派的禁區，形同是個大喊國王沒穿衣服的小孩。麥艾文等美國中國政策圈人士將此描述為史無前例改變現狀，就是在變相鼓勵，或是積極期待中國要採取強硬行動，以證明這些人所遵守中國政策聖壇的不可侵犯性。

現在的情況很微妙，一邊是反川普陣營視此為攻擊川普，以降低其正當性的武器。另一邊是美國的中國政策主流派，為了保護其中國政策的聖壇，也幾乎在鼓勵或遊說北京要採取行動以證明其所言不虛。前者主要是來自民主黨，因此會把網路上的道聽塗說拿來說嘴，後者則橫跨民主與共和兩黨，主要是想以此降低川普陣營內共和黨外交政策非主流派的影響力。

這兩股勢力的結合，其對象是川普及其幕僚，但很可能會以汙名化台灣，抹黑蔡英文，作為鋪陳其攻擊川普的手段。而這個政治攻擊，很可能也會與台灣內部親中反台的政策勢力相串連，對蔡英文形成更大的壓力。

由於未來台美中關係出問題的機會不大，但台灣在最近這四、五個月內，極可能會被捲入華府腥風血雨的權鬥而受傷，這才是台灣最需要注意的發展。

※作者為國際關係研究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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