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德塞之罪

面對隱瞞武漢肺炎疫情及阻斷傳播無效的中國，世界各地究責之聲此起彼落。以總幹事譚德塞(Dr. Tedros Adhanom)為首的世界衛生組織(WHO)選擇與中共扶同為惡，關鍵決策遲緩且吹噓中國防治成效，同樣淪為眾矢之的。

一如所料，防疫角力逐漸上升至政治層面。

世衛一系列泛政治化操作，早已徹底違背《價值觀約章》「始終以公衛服務為己任，將人民健康置於首位」的信條。昔年世衛前總幹事陳馮富珍藉辭「不遵從『一中原則』」拒絕續邀臺灣以觀察員身份參與WHA，如今先是高級顧問亞若特(Dr Bruce Aylward)就臺灣防疫貢獻與是否邀請加入支吾以對，復由譚德塞公然指控臺灣長達3個月針對其人身攻擊涉及種族歧視。

荒腔走板的舉措，不僅令臺灣朝野反感，民間更成功籌集資金於《紐約時報》刊登全版廣告、建立「TaiwanCanHelp」網絡文宣，在反駁世衛之餘，力爭加入世界公衛行列。即使世衛立刻以「13點回應」嘗試辯解，謊言旋即再遭戳穿：臺灣不僅缺乏實質、完整參與WHO的機會，甚至連WHA的技術會議申請，竟高達七成無理被拒；就連WHA本年的暫定議程，亦不包括武漢肺炎。

那邊廂，美國總統川普宣布中止向世衛撥款，並評估其管控失誤及協同散布錯誤疫情之責，矛頭直指「提供假資訊」(Disinformation)的中國 — 哪怕專家警告此舉無濟於事。不僅如此，澳洲國會議員要求核查世衛防疫表現及資金去向，美國國會更致函要求譚德塞提供通聯紀錄及完整疫情資訊，對WHO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世衛誤判疫情，不斷為中國背書，隨著疫情日益嚴重，失卻公信力且引發眾怒，更換來被先進國家紛紛切割。嚴重的代價是，歷來依賴世衛救濟的落後地區，將無可避免爆發公衛災難。

世衛盲目傾中　誰受害？

毫無疑問，是役WHO兼任北京喉舌，自2020年1月以降所有公衛示警及建議，均惟中國馬首是瞻。也許譚德塞深怕得罪習近平，WHO或因中國拒絕合作變得無計可施，可是國際期望的是一個決策中立、透明、有能的公衛組織。當逐潮失去歐美日韓政府甚至民眾支持，若持續未出現結構改革，恐怕一如「國際聯盟」(League of Nations)般陷入失能。

不過相對於先進國家，譚德塞帶來更大的傷害，當前傳媒鮮有報道，世衛亦僅偶有提及，就是危及發展中地區尤其中南美，甚至譚德塞出身的非洲。

世衛之於普羅大眾的作用，也許僅止於發布一兩則疫症消息。但從疫情其間應否佩戴口罩的爭議可見，國際對WHO頒布許多準則幾近照單全收，其調查和評核亦廣為國際認受，更莫說由成員國提供大量專門資源及研究數據的交流平臺。

歐美等先進國家，對新冠病毒情報不足，復因考慮政經因素延誤決策，遂被猝不及防的境內大爆發殺得措手不及；病毒發源地中國，更因維穩先決導致全國擴散，爾後隨全球交通之便利蔓延境外。

然而區別在於，先進國家具備完善外交使領系統，國內情報部門亦毋須經特殊渠道就能掌握大量公開資訊。東北亞的中國鄰居(臺灣、南韓、日本)因應疫症或早或晚，但總體而言較歐美更快得以控制甚至緩解，這些行之有效的政策、民眾行為一律公開透明。那怕受世衛情報短暫誤導，先進國政府仍能亡羊補牢，動用醫療資源修正防疫策略。

落後國家陷困局

正當全球輿論聚焦歐美疫情以及造成的經濟民生動蕩，最脆弱的貧弱地區，彷若消失於公眾視野。甚至過往循「一帶一路」大量金援亞非拉兄弟的中國，為了洗刷疫病罪魁之名，不惜將國內捉襟見肘的醫療物資投向歐美等地。大國相繼失陷，試問誰尚有餘力協助落後國家防疫？

世衛高層言論惹得天怒人怨，削弱先進國家投放實質及軟性資源的意願，繼而組織無法正常運作，受創最深的並非科技設備、產能物資充足的先進國家，而是喪失國外幫助輒陷孤立無援的落後地區醫護和國民。

當伊朗這個現行政府管理和醫療條件較完備的中東國家，仍難逃受疫症重創，其他更落後的國家遭遇如何，自不待言。沒有鎂光燈、檢測儀，不代表他們沒有疫情，沒有死者。參照非洲疾控中心(Africa CDC)公布數字，截至4月15日的確診病例僅16,640宗，其中878人病故，表面看來低得不合常理。

究其因由，醫療衛生在非洲屬於禁忌場域，從政治、經濟、醫療，無不籠罩在人道和衛生的包裝底下。故此無論政府抑或NGO經常遇到的問題是：如何於政治間取得最佳平衡，讓公衛維護到較妥善的狀況。

第三世界向來飽受公衛、醫療水平低落，資源貧乏，若同時遇上世衛失能，他們根本無從選擇防疫對策，祇能倚仗先進國研發的特效藥與疫苗，以及大型隔離營之類粗放式防疫(瘧疾、伊波拉是顯例)。不幸地先進國多數自顧不暇，世衛則忙於逢迎中國，北非以外的大片非洲大陸預期的疫情爆發，前景堪憂。

例如位處非洲東南、人口約1,900萬的馬拉維(Malawi)，截至上週僅驗出逾300宗陰性，3宗陽性，其中1人死亡。該國是否疫情輕微？自然不是，而是國庫不敷購置最新快篩試劑 — 即使有錢難以從市場採購，如同其他非洲國家。國內僅存數臺精密儀器可供化驗之用，然而舊試劑餘量極為有限，亦因測試原理較為複雜、機器殊少而進度緩慢。

馬拉維政府無奈之下，祇能沿用傳統防治方法，例如封城、修建隔離營、禁止群聚社交及跨國交流。該國位處內陸(馬拉維湖除外)，故以封禁陸路為主。

既為公衛　亦為政治

聯合國及其架構底下的世衛，同屬國家自願加入，憑藉所有成員國家通力合作維持營運，資金亦仰賴成員的評定會費和自願捐款。但組織本身並無權力，主權國家不受其強制約束，僅由各成員國認同一項決議且共同執行，就算不認同決議，大多受制於集體意向而勉強接納。即便如此，個別國家陽奉陰違的事例，並非罕見。

假如世衛以為基於協助落後國家的大義，先進國有義務無條件支持，就能號令天下莫敢不從，那無異道德綁架，挾發展中國家的人民福祉以自重。

所以，國際公衛並非僅止於醫療技術問題，更有政治摻合其中，WHO的身份角色，本來就蘊涵政治成份。如何判斷技術分歧，科學未有確切證據和答案時，大家仍可互相比照據理力爭；一旦牽涉資源分配、民意認受、排解糾紛的因素，必然透過政治手腕解決。

譚德塞身為全球公衛平臺的領袖、母國管治精英之一，強調自己不懂、不參與政治，卻一面討好中國一面批評別國把防疫「政治化」，實屬欺人自欺。無怪乎川普聲稱截斷金援反制，頓時嚇得魂不附體的譚德塞慌忙向美國示好，換來總統一句「我們不熟」(I don’t know the gentleman) — 表面對事不對人地促使世衛改革，實則嘲諷既無私交，卻用外交辭令攀交情。

鐵三角：非洲　中國　譚德塞

談及譚德塞其人，不得不提臺灣前衛生署駐非代表(馬拉維、史瓦濟蘭)、與他有過交手經驗的盧道揚醫師。近日他回顧昔日交涉的非洲政治人物，指出譚德塞履歷較為特殊：擁有英國學歷(傳染病免疫學碩士、社區衛生博士)，曾擔任衛生部長、外交部長等要職，屬令人稱羨的少數菁英份子。

然而呈現溫文儒雅的形象背後，存在許多無形的政治運作。

在非洲資源嚴重不足之際，管理公共衛生務必盡力爭取外來援助、夥伴盟邦以及國際組織介入參與，是以涉及非洲的政治舉止往往細膩綿密。一旦某方勢力與之建立龐大的奧援關係，願意為其衛生部門提供協助，非洲諸國自然在其他方面投桃報李，例如近年藉此擴大國際影響力的中國。

2006-07年間，代表香港的陳馮富珍競選世衛幹事長，湊巧非洲地區的WHO會議在埃塞俄比亞(Ethiopia)舉行。在場的盧醫師回憶，其時引薦陳馮予各國衛生部長認識的，正是身為東道主的譚德塞 — 負責穿針引線的，自然是中國大使館。可以想見，譚德塞與中國建立的交情至少維持了十多年，絕對不止在他的競選在任其間而已。

譚德塞仍負責母國公衛事務時，尚能循其專業探討技術層面，例如在埃塞俄比亞如何防治流行的愛滋病。但當他登上世衛總幹事寶座後的嘴臉，顯然有很大壓力從後方推動。

盧醫師又點名了現任助理總幹事任明輝，2006-07年時任中國世衛代表團副團長，他現在跟進的領域，正是這次防疫至為關鍵的傳染病項目。在WHA的技術會議，由在內任職的中國代表左右大局，控制議題、過程乃至邀請與會的觀察員，一切變得順理成章。

既無法期望世衛專家秉持專業、認真瞭解武漢肺炎，譚德塞甚至搬出種族歧視借題發揮，無非是為非洲聯盟(AU)提供聲援藉口，明目張膽情緒勒索醫療先進國家(如美、臺)，順道暗挺幕後的藏鏡人中國。這一招事實上相當聰明，手法也饒有非洲特色。

中國的如意算盤

回頭審視世衛迄今沿用的防疫路徑，主要不離中國防治方式：快篩(Rapid Test)、隔離並救治可疑病患、研究疫苗。中國耗費舉國資源研究快篩試劑與疫苗，由於「中國訂定了應對疫情爆發的新標準」(譚德塞語)，驅使全球跟隨，然後特定圖利。

疫苗從研製、進入臨床試驗(Clinical Trial)階段到正式推出，正常需時一年至年半。疫情嚴重的國家遂傾向採用快篩，盡早鎖定可疑病例以阻斷大型社區爆發，換取研發特效藥與疫苗的寶貴光陰。快篩遂成為現時醫療市場最炙手可熱、最賺錢的醫療產品。

按盧醫師所述，中國試劑的市場價格約500元新臺幣，成本則不到100元，實為本小利大的買賣。至於中國製造的快篩質量如何，經歷捷克、西班牙等國的教訓，大家心照不宣。結果自然是，由黑心的中國在亂世撈一票國難財。

然後是至為關鍵的疫苗。中國軍事科學院搶先研發的「腺病毒載體重組疫苗」，於4月15日宣告率先全球步入第二期臨床試驗。早在3月18日的世衛簡報會上，譚德塞曾盛讚中國於分享病毒基因序列60天後已展開首次疫苗試驗，乃「一項驚人成就」(an incredible achievement)，呼應上述以中國為防疫準繩的設想。

非洲此時靠攏中國，除了路帶國利益與聯合國內金錢買票固邦交，還有醫療問題本身充斥著貪污腐敗。想像此股歪風融入世衛，中國表面慷慨捐款，但資金還是主力資助貧弱國家添置醫療設備，換言之要收回「善款」輕而易舉，還會博得「樂善好施」的美名；至於非洲各國領袖官員趁機上下其手，不在話下。

何況依照快篩的前車之鑒，疫苗很大可能是先高價售予歐洲，回頭方把「冷飯殘羹」賣到非洲、南美諸國，但阮囊羞澀的非洲聯盟仍舊甘之如飴。

想像一下，若G7甚至G20牽頭另組國際衛生架構，資源、人員、技術說不定會投入新生組織，而不再是千瘡百孔的WHO。另起爐灶出現競爭，各國難免要選邊站，那麼被新組織排除在外國家該如何自處？中國由是要拼命保住自己的利益、公衛、地緣政治代言人，非洲同樣如此，利害一致的譚德塞更是如此，世衛的鬧劇如是不斷重演。

※作者為香港人／網媒記者兼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