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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報人物】釋放生命之重 盧彥勳

張若瑤 2016年12月11日 10:00:00
自2012年起,盧彥勳在比賽前夕,就開始面臨斷斷續續失眠的狀況,2013年到2014年,他花了一整年的時間,從心理治療的課程中,逐漸釋放內心中最沉重的壓力。(攝影:李昆翰、設計:潘世惟)

自2012年起,盧彥勳在比賽前夕,就開始面臨斷斷續續失眠的狀況,2013年到2014年,他花了一整年的時間,從心理治療的課程中,逐漸釋放內心中最沉重的壓力。(攝影:李昆翰、設計:潘世惟)

混雜著掌心的溫度與PVC地板上的沙塵,一球金黃咕溜地從盧彥勳左手3指掙脫,像電影《哈利波特》魁地奇賽中的「金探子(Golden Snitch)」,咻地直往天際衝去,只可惜它少了翅膀,無法違逆地心引力命定的束縛,在竄離約達250公分的最高點後失速下墜,盧彥勳靜定蓄勁如拉弓,在關鍵時刻輕蹬雙腳,上舉球拍狠狠擊發。

 

2010年的那場英國溫布頓(Wimbledon)錦標賽是個重要分水嶺,盧彥勳以黑馬姿態意外扳倒世界球王「安迪‧羅迪克(Andy Roddick)」晉級8強,創下台灣男網第一人的紀錄,這一幕燦爛瞬間卻長久停格,截至快7年後的今天,仍是盧彥勳生命之中最重的存在,「之後我只覺得應該還要更好、更好、再更好,直到壓得自己終於喘不過氣來。」

 

「10年苦練無人問,一夕成名天下知。」這是盧彥勳2010年的寫照,自他返抵國門後,生活空間就像《楚門的世界》,一吋吋被媒體拿探照燈細細掃亮,「可能我只是會錯意,大家對我的成長過程有興趣,我不希望別人覺得我在博取同情。」一個正港台灣抓雞囝仔,受喪父打擊而奮起勇闖職網,辛苦歷程與貧困家境不停在螢光幕前被重複討論著,彷彿老天爺是因為憐憫才允許他一償宿願,踏上溫布頓的草皮。

 

 

然而在此之前,盧彥勳雖陸續有零星的報導曝光仍乏人聞問,縱然他早在2004年就成為第一個打進「男子職業網球協會(Association of Tennis Professionals,簡稱ATP)」排行榜前100名的台灣選手;2005年初又拿下生涯第一個ATP等級賽事的冠軍;2008年的北京奧運,不但在首輪打敗了「英國希望」、現今世界球王穆雷(Andy Murray),更史無前例的晉級男單16強。這些,都是盧彥勳所締造出的「台灣紀錄」。

 

「當你還在底層的時候,每天都有東西可以突破,所以遇到瓶頸的時間不會太長,但問題是就算這樣逼自己進步,還是不那麼足夠。」在網球的世界裡,一名職業選手所需面對的顯然不只有球技上的問題那麼簡單,體能狀況與贊助來源都是燃眉要務,當然,這也包括跟著經驗值提高而如影隨形的運動傷害,它們不斷變換樣貌出現,突襲自以為準備好可以破關往前邁進的盧彥勳。

 

2010年後,大家都希望我能再複製一次「溫布頓奇蹟」。

 

「坦白說,2011年與2012年我的壓力非常大,感覺大家一直都在盯著看,看我能不能夠再精進,甚至複製一樣的溫布頓奇蹟。」盧彥勳承認,那是他至今心理負擔最大的2年,雖然以前也有過不安與惶恐,卻不曾如此沉重到令人窒息,「那種層次不太一樣」。

 

相隔4年後回頭一瞥,2012年的抑鬱不歡如夢一場,「這是我個性上的問題,常常會把很多事情往自己身上攬,無形之中成為甩不掉的強大羈絆。」因為承載著過多期望,盧彥勳沒辦法輕鬆自在的展現出實力,幾次下來漸漸感到身體越來越容易疲倦。

 

盧彥勳坦言,自己很容易受周遭的人事物影響心情,導致在比賽時常常放不開,沒發揮最大的實力。(攝影:李昆翰)

 

這個小小警訊,他當時並不放在心上,只有向國中就認識的莊仲仁教授隨口提起,「他是我的啟蒙教練連玉輝的指導老師,我們非常親密,莊教授都會說一些鼓勵的話語給我打氣,穩定我的心情。」這個模式,直到2012年的幾場比賽前夕,一個個輾轉反側的失眠夜後,徹底宣告無效。

 

整整1年,盧彥勳無法俐落的發球,那個從2000年開始重複做了13個寒暑的簡單向上拋丟動作失去準度,「不知道是姿勢不對,還是節奏沒抓到?我就是突然遺忘掌控那顆球的力量。」這段期間,每當夜深人靜時,盧彥勳的腦袋就會如陀螺般打轉,不停想找出因果,他總是任由思緒起伏奔騰,直到終於累癱失去意識,「我已經沒辦法記得有多久沒睡好了。」

 

教練看起來老是心神不寧,他是不是想放棄我了?

 

莫名的恐慌一點一點蠶食盧彥勳的自信心,他憶起2010年打入溫布頓8強賽的前3周,好像也經歷了類似的情況,只不過那次的發作持續不到2周,「我認為當時的德國教練霍多夫(Dirk Hordorff)心思不在我身上。」對教練態度轉變的感受,直接影響了盧彥勳球場上的表現,有幾場比賽的成績他自評為慘不忍睹。

 

後來實在是禁不住內外煎熬,盧彥勳直接找霍多夫懇談,才得知教練的母親剛剛病逝,「原來他不是想放棄我」,像困擾己久的宿疾終得療癒,盧彥勳的思緒豁然開朗,不再有任何雜念隨意跳出來搗亂,他在球場上的腳步變得輕盈靈活,這是盧彥勳自我解讀當時潛力被激發出的最大助力---「解開心結」。也因此,當同樣的徵兆再度顯現時,盧彥勳下意識是知道自己的心理健康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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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彥勳國中就透過教練連玉輝認識莊仲仁教授,莊教授曾是他青少年時期,最佳的諮商師;直到2012年,莊教授向他引薦了吳英璋教授,盧彥勳才體驗到深層心理治療的課程。(合成畫面/圖片:取自台大心理系)

 

擔心與害怕雖然解決不了早自2012年就偶爾浮出的失眠難題,但盧彥勳還是隱忍到2013年才去尋求協助,「莊仲仁教授直接推薦他的台大同事,有臨床經驗的吳英璋教授給我認識」,自此之後,盧彥勳接受了長達1年的治療課程。

 

吳英璋教授建議盧彥勳在每次失控發脾氣後,記錄下經過,或者把影響心情的好壞事件也逐一寫在日記本上,留待比賽結束回台,吳教授便一頁一頁翻讀,引導盧彥勳排除焦慮,試著改變想法,「當然那不是每一次都成功,不過你會慢慢明白心理狀況,接著漸漸能做出比較少情緒上的決定。」

 

我告訴自己,現在是睡覺時間,有些事情想了也沒用啊!

 

除此之外,盧彥勳會在睡前聽吳教授給他的錄音帶舒緩心情,在緊繃時試著調整呼吸,並重複操練幾套肌肉放鬆運動,且接受儀器的檢測,經由觀察毛細孔的張合了解精神狀態,「我告訴吳教授,治療所造成的轉變,不只是挽救了我的網球職涯,也讓生活出現好的改善,我可以不帶過多的起伏去與自己或家人對話。」

 

不管如何沮喪或低落,盧彥勳都試著別過度鑽牛角尖,他明白就算把注意力一直專注在「壓力」上,坐困愁城的處境也是無法改善的,於是他開始學習安撫自己,「現在是睡覺時間,這些事情你就算想了,也沒有任何的幫助。」

 

身為一個運動選手,盧彥勳除了必須管理好自己的體能狀態,還要能掌控情緒,並將環境的不確定因素降到最低。(攝影:李昆翰)

 

其實選手就是這個樣子,盧彥勳已經能調侃那些接近歇斯底里的自我控制行為,「每天早上睜開眼,我所面對的不只有輸贏壓力,我還要管理我的身體、我的情緒,盡量將環境的不確定因素降到最低,像在飯店若睡到太硬或太軟的床,都足以影響我隔天的比賽成績。」

 

那1年,是最壞也是最好的1年,盧彥勳釋放了生命中最深層的痛苦,「後來我回想,2013到2014年這段期間,我能夠提起勇氣去踏出最艱難的一步,試著改善陷入膠著的心理狀態,這是遠比2010年大家所看見的豐功偉業外,更大的突破---我覺得自己成為更好的盧彥勳。」

 

我不是聖人,我只是一個會發脾氣的普通人。

 

縱然大部分的煩惱已成過去式,盧彥勳卻直言他仍不斷的在調整心態,「我不能說現在是完人,也不敢說已經跨越這一關,只能說我終於正視了心理問題。」人生無法盡善盡美,但盧彥勳認為自己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我是一般人,不是聖人,我有發脾氣的時候,我會在球場上摔球拍,遇到好友常忍不住說一些口頭禪,……這就是我,沒有什麼好隱藏的。」

 

盧彥勳現在已經克服心魔,找回拋球的手感了。(攝影:李昆翰)

 

從2000年剛踏入網壇時在自我懷疑與金錢壓力上消耗;2004年好不容易以時間與青春當籌碼打入ATP(男子職業網球協會)百大排行榜;2006年逐漸了解自己的身體,訓練不再土法煉鋼;2008年贏得國內企業迴響,財務困境大獲紓緩;2010年已具備完善的專業團隊,並成為網壇指標性人物後,在鎂光燈無法觸及的某個角落,盧彥勳試著擊敗心魔,又一次延續了自己的網球生命。

 

正向樂觀的人,不一定天生就是如此,他們可能需要用更多的力氣去處理負面情緒,才有辦法表現出大家想看見的陽光開朗;因為他們是公眾人物,是國手,是媒體寵兒,以致於他們必須當榜樣,必須是楷模,必須維持優雅;所以,當遮蔽心靈角落的陰影逐漸擴大時,有的人會被黑暗吞噬,有的人則會奮力奔向光源,盧彥勳選擇當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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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輯:羅佳蓉

‧攝影:李昆翰

‧撰文:張若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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