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韓戰和越戰的反美教育,中共把以美國為敵的思想深深植進了國人的意識。(湯森路透)
由於大學本科是英語專業,我的大學同學畢業後有些留學歐美後定居國外,留在國內的同學有的進入學界和商界,還有些進入了外交界。當年同窗如今都堪稱社會精英了。想起老同學們,不由想起一件讓我難以忘記的事。
十幾年前,我和一位涉足外交界的同學在紐約見面。那時美國社會深受毒品的困擾。毒品主要是來自南美的可卡因和來自東南亞的海洛因。海洛因是一種罌粟提取物,與鴉片同源。美國的海洛因有相當部分是經中國大陸輾轉進入美國的。我們聊起毒品對美國社會的傷害,老同學突然說:「It’s our turn now.」 隨後我們都沉默無語。
「現在輪到我們了」。我們都明白,「我們」是誰,「他們」又是誰,「輪」到的是什麽。這句話之所以讓我始終不忘,因爲這句話説出了很多中國人心中皆有、口中卻無的想法,透露了「我們」是怎麽看待「他們」的,還透露出中共是用什麽態度來對待西方世界。
我們從小受的歷史教育告訴我們,中國近代史從1840年鴉片戰爭開始,那年帝國主義的堅船利炮打開了古老中華帝國的大門。這種「我們」的歷史敘事是悲情敘事。甲午戰爭、英法火燒圓明園,義和團起義,一直到日本侵華戰爭,我們這一代人的歷史課只得出來一個教訓:「落後就要挨打」。落後就是技術的落後,船不夠堅炮不夠利,如果有了足夠的堅船利炮,那就不再落後,不會挨打了,那時落後的就是「他們」,挨打的也是「他們」。
為了反落後為先進,必須「師夷之長以制夷」,那是中國學習西方技術的動力來源。中共執政後倒向蘇聯,因爲蘇聯是共產主義戰友。 「蘇聯同志」是自己人,美國則是中共選定的敵人。通過韓戰和越戰的反美教育,中共把以美國為敵的思想深深植進了國人的意識。尤其是紅衛兵一代,「世界革命」和「打倒美帝」基本上一回事,「解放臺灣」當然也是題中之義。
八十年代的改革開放時期,中共內部出現了以胡耀邦、趙紫陽為代表反思「鬥爭哲學」的人,包括習仲勳。他們以自己的切身經歷和見聞,懷疑毛澤東的革命方略並沒有造福人民,因此主張向西方開放。可惜這種反思瞬息即逝。六四事件後,歐美一廂情願的對華綏靖策略為中共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有利局面。 「師夷之長以制夷」的機會來了。
爲什麽這是一個對中共特別有利的機會呢?因爲這是一場不對等的遊戲。一開始誰也看不到這種不均衡的玩法,只有中共自己心裏有數。 這也可以説是一種「東方智慧」,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自由市場經濟是美國的立國基礎和重要價值。美國人相信自由市場原則是人的自由之一部分,經濟在本質上是依靠市場「看不見的手」來調節的,正是自由市場使得美國人有世界第一的創新能力和開拓精神,積纍了巨大的經濟實力。當美國人把中國引進世界經濟體系的時候,期待中國也成爲市場經濟,中共對此做出了承諾。
問題是中共從未打算改變自己,而是要利用自由市場的原則來buy time, 積纍實力,等待「我之長壓倒你之短」的一天到來。
中共依仗的是由十四億急欲改善生活的民衆形成的龐大勞動力資源和潛在的龐大市場。中共對此資源實行有控制的開放,和西方資本借全球化獵取利潤的欲望一拍即合。中共讓西方人相信,龐大而貧困的中國是「發展中國家」,所以在自由市場經濟中理應享有不同遊戲規則的特殊待遇。這種不同規則除了企業在人權、環境、稅收、技術分享、知識產權、乃至於國際郵政等方面明示的或默認的不同標準外,還有市場准入、金融、互聯網等方面的不均衡態勢。當中國要進美國的時候,它利用美國的自由準則長驅直入;當美國要進中國的時候,它用中國的「特殊國情」將其擋在門外。它有時候承諾將來會同等待遇,美國人於是寄希望於將來,實際上中共從來沒有打算這麽做,它只是在暗笑美國資本家貪婪而導致的愚蠢,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使盡渾身解數而不得中國之門而入的臉書。
短短二十年,中共利用美國自由市場價值觀支配下的規則和思路,以低人權的廉價優質勞動力為實力,以開放市場為誘餌,使美國貿易不平衡到了失控的地步。美國企業大量轉移到中國,自身產業空心化,製造業萎縮,基礎設施失修,一代熟練技術工人消失,大量基礎技術卻在中國成長為龐大的技術人群。中國成爲第二大經濟體而且由國家掌握巨額財富,悄悄地在西方收購產業,明明是國家支配的戰略,卻打著私人企業的牌子,美其名曰自由市場規則。
這場不對等的交易實際上是「超限戰」在經濟領域的實施。中共利用你的規則來打擊你,你卻只能被動挨打。這種不均衡遊戲已經到了危及美國國力的地步,美國經濟卻像吸毒一樣,欲罷不能。幾乎所有涉華的西方專家都說,經濟上脫鈎是西方經濟不可承受的。照此下去,專制的中共成爲世界經濟第一強而出面支配國際規則,是可以預料的未來。
言論自由是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確立的美國立國之本,是美國的核心價值。美國之所以是美國,首先就是美國不可動搖的言論自由原則。這一原則在當代社會實行新聞出版自由,在決定未來的學校教育和科研中實行學術自由。
利用新聞出版自由和學術自由原則,中共對西方自由世界,包括台灣香港,展開了全方位的滲透。最近二十多年,大量中國人用各種身份來到歐美,涉足各個階層,各種行業,特別是媒體和高校。孔子學院、千人計劃、收購媒體、置換僑團僑領,雇傭遊説集團,打入智庫,以學術交流名義將學界政界人士引入中國境內予以賄賂收買,諸如此類的做法五花八門。短短幾年,各大城市唐人街就懸掛起五星旗,總領館一道秘令就可以在紐約街頭造成一片五星旗的海洋。中美之間發生的任何事件,幾乎所有中文報紙和媒體,還有大量英文媒體和中美專家就出來為中國辯護,抨擊美國的政策。由於不少報紙和出版社被中資收購,使得嚴肅的中文作品出版日益困難。中共用嚴厲懲罰的「銅鑼灣模式」扼殺中文讀者市場,使得非中共認可的出版題材成爲僅限於台灣的中文「小語種」出版物。
凡此種種,是中共對美國自由價值的單方面進攻。中共以國情爲由,把西方的思想資源堵在國境外。應對這樣的「超限戰」,自由國家不可能「反其道而行之」,否則等於廢除了自己的立國之本。事實上,二十年來歐美和中國的合作,不是歐美在影響中國,使得中國向民主自由的方向改革,而是中國在影響歐美,使得歐美諸國的立國價值逐步萎縮。
為什麼很多中國人為911恐怖襲擊事件叫好?因為在中共洗腦教育下成長起來的整整三代人,以美國為敵已經成為心理定勢。任何對歐美自由世界,以及台灣不利的事,中國人都有一種「現在輪到我們打你們了」的快感。當今美國繼續為毒品氾濫而困擾,危害最大的是合成毒品芬太尼。中國是芬太尼的主要生產地,是由武漢的幾個大藥廠生產的,因此武漢被認為是芬太尼之都。這些毒品以各種方式進入美國,每年有數以萬計的人死於芬太尼。這場芬太尼戰爭又是不均衡對峙,美國處於不利地勢,因為它不可能像中國一樣以大量判處死刑來杜絕毒品。
歐美諸國,以及台灣必須記住,中共從未放棄它作爲共產主義政黨的革命目標和綱領,從未放棄視自由世界爲敵,也從未聲明不用武力來「解放台灣」。中共的一切柔性姿態,全是出於自身力量還不夠強的時候,還需要臥薪嘗膽、養精蓄銳。一旦壯大到可以公開暴力對抗的時候,它一分鐘也不會猶豫的。它不會吝惜犧牲無論多少中國人的生命來打敗它視之為敵人的自由世界國家,來實現由它設計規定的「人類共同體」。歐美祖國和台灣,對中共的任何綏靖政策都是非常危險的幻覺。
對待中共,不是不可以接觸,但是不能抱有「我今天讓步,你明天也會讓步」的一廂情願。必須實行完全對等的原則。否則,自由世界還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作者為江西南昌人,作家、歷史學家, 1982年獲復旦大學英文系學士學位,1988年獲山東大學美國文學研究所碩士學位,1988年留學美國,獲布蘭戴斯大學猶太歷史碩士和紐約皇后學院圖書館學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共黨史、中共民族政策、宗教政策和當代西藏史。曾在《動向》、《明報月刊》、《開放》等雜志發表過100多篇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