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凡非屬個人選擇的背景,如族裔、性別、宗教、語言、性傾向⋯⋯等,都不能作為評斷個人的依據。(圖片摘自PAKUTAS)
我進入學界時,政治正確剛在美國校園萌芽。大學開始提醒教授,上課使用的語言不能讓學生感到不舒服。教授的發言不能帶有偏見,或傳遞歧視性的價值觀。老實說,當時我內心有點不以為然。
後來發生在我自己身上的兩件事,讓我的態度整個改變!
第一件事發生在我自己的課堂。我博士畢業後第四年,跳槽到一所排名很高的東岸名校。在一門MBA的課,我講到跨文化管理。我提出幾個文化差異的例子,並解釋差異形成的原因。
其中一個例子是北極原住民部落的風俗:如有朋友來訪並過夜,部落的人會讓妻子陪睡。這個風俗有人類學的理論根據,本身沒有爭議性,我拿來當例子解說也相當合適。
問題是在舉完例子後,我又加了一個自認很好笑的冷笑話:「如果你住在北極,婚後少有朋友來訪,原因就出在太太的長相!」班上的學生哄堂大笑,我也覺得很得意!
下課後,一位紅著眼眶的女學生跟著我走進辦公室。她指出我的笑話「物化女性」,讓身體曾被侵犯的她感到很難過。女學生告訴我,就算沒有這個笑話,我的課還是很精彩,但這個笑話讓她對我的人格打折。
我像被電到一樣,一下子回神過來!原來語言的解讀,不是「說」的人決定,而是「聽」的人決定。我當場向這個學生道歉,從此上課「謹言慎行」。我感謝這位學生沒向校方投訴,否則我可能受到懲處,至少也要被送去上平權課。
第二件事情發生一處公園,屬白人較多的保守城市。我們夫妻在公園散步,兩隻大狗往我們衝過來,在後面追趕的主人是一對白人夫妻。受到驚嚇的我責問對方:「公園規定狗要上鏈,為什麼你們不遵守規定!」我的口氣不是很好。
白人太太立刻反唇相譏:「不關你的事,這是我們的國家!」我也不甘示弱反嗆:「只要有人違法就有我的事,這也是我們的國家!」未料白人先生拿出手機,開始對我們錄影,宣稱要拿給他的警察朋友處理。我也叫我太太拿出手機,開始為對方錄影,並表示要把影片放上網路。
事後我了解,這對夫妻也是專業人士。顯然他們對亞裔有嚴重的偏見。他們的偏見來自何方我不清楚,也許是家庭、學校、社會、或親身經驗。對我的亞裔身份,這對白人夫婦沒好感。他們主觀認定我是外國人,闖入他們的國家,還大膽干預他們的生活。
也許這對夫妻曾有亞裔的惡房客、討厭亞洲的社會體制、對亞洲的女權有意見,或不喜歡亞洲人吃狗肉⋯⋯。在公園受到亞裔的指責,他們就把心裡的族群偏見,全部發洩在我身上。這種基於族群偏見的歧視,就是「無差別」的集體懲罰,受害的是所有的亞洲人。
這對白人夫婦對亞洲國家的看法或偏見,和我個人毫無關係,甚至我也不贊同某些亞洲社會的價值觀(例如吃狗肉)。儘管我們互不相識,只因為我的亞裔身份,他們就鄙視我、憎惡我、甚至想把我扭送警局。問題是,族裔血統與社會價值都不是個人的選擇。
這件事讓我對「平權」有更進一步的認識。舉凡非屬個人選擇的背景,如族裔、性別、宗教、語言、性傾向⋯⋯等,都不能作為評斷個人的依據。就算群體之間確實存在差異,歧視的本質就是「無差別」的集體懲罰,對個人不公平。
這是我親身經歷的兩堂平權課。在一堂我是「加害人」,結論是:話語的選擇權在「聽」的人手上,不在「說」的人手上。在第二堂我是「受害人」,結論是:基於集體偏見的個人歧視,就是無差別的集體懲罰。希望這兩堂平權課能給臉友帶來啟發。
※作者為美國大學教授,本文經授權,摘自作者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