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中國問題的觀察，既看宏觀，也看微觀和個案，既看上面，也看大眾和底層，如此，才能獲得比較全面、理性和直觀的印象和認識。

關於中國社會的愛國情懷、民族情感等等，這些年來人們談論得很多，左右不同價值觀，對此有不同的看法。這當然不是說，從愛國和民族情感的原初意義言，這兩個詞或者這種情感沒有什麼不好，我也理解許多人對它在中國社會的膨脹那種焦慮心情，特別是借著愛國和民族的名義，打壓不同意見，聽不進、容不得哪怕是最善意的批評和反對聲音。這也正是我擔憂的中國的危機。很多很多的中國人在這方面渾然不覺，他們是其中的一員，正在參與和製造這個危機。

自己參與並製造的危機

這自然不是什麼新情況。不過最近一件事讓我有了更直觀的認識，此即天津中醫藥大學校長張伯禮院士對某些知識份子的批評，以及作家方方要張道歉引發的輿論效應。張作為這次抗疫「功臣」，5月12日以視頻方式為天津市大中小學主講了一堂要「彰顯民族自信心」的抗疫思政課，期間，他專門提到了一些反面案例，例如許可馨、梁豔萍、方方等人在疫情期間的不當言行，抨擊她們扭曲的價值觀，反問極少數「知識份子」：家國情懷何在？

張院士對方方等人的批評，如果真出自他個人的想法，自然沒有什麼不可，任何人都沒有免於被批評的權利，無論對院士還是對作家都適用，即使批評得不對，甚至在批評者聽來很尖刻很刺耳，也只能接受。當然，根據這一邏輯，被批評者也有為自己辯護反駁對方的權利，包括認為批評得不對要對方道歉。這是一個正常社會應有的輿論生態。

我要說的是，當方方要張院士道歉時引發的輿論反響可能讓一些人沒料到，居然是一邊倒的反對，批評她要張道歉的「荒唐」，在這些反對者看來，方方之前不知道張院士這個人，就成了她不誠實以及疫情日記虛假的一條「罪狀」。這個反轉也有點太快了。方方的日記曾讓她贏得了巨大的社會讚譽，儘管日記中的一些事實比如殯儀館的一地手機被指有誤出現爭議，但在她的日記在國外出版前，民間輿論對她的肯定遠多於否定，即便在這之後輿論出現了反轉，多數人反對她在國外出版日記，認為這會給西方向中國追責提供「彈藥」，但支援她的仍不在少數。

一面倒地要方方道歉

然而對方方此次道歉的要求，我觀察到的事實是，不同意方方這麼做的占絕大多數。在某商業網站對該事件的報導中，附有一份調查：你是否贊成張伯禮院士對方方的批評，你是否支持方方要張院士道歉兩個問題，點開後，發現贊同張伯禮和不支持方方的比例，分別約占70%多和20%多，再看評論區的留言，幾乎都是反方方的。為避免片面，我又查看了國內兩個專門的問答網站——知乎和悟空問答，前者有關該話題的2800多個問答我沒全看，但在看到的部分，沒有一個支援方方的。後者的5個問答有4個反對方方，只有一個持中立看法。摘引它們的兩個問答：

「道歉？張院士一線抗疫、染病手術不下火線，為國為民，對得起武漢，對得起全國人民，張院士要向誰道歉？向一個足不出戶、寸功未立、挾裹輿論、編造謠言、媚外求名的『作家』道歉？」（出自知乎）

「用不著針對方方費口舌了，就用一句話概括方方的言行；——方方，中國的『政治病毒』蓬佩奧！現在還允許這枚病毒在中國網路上胡攪蠻纏強詞奪理，醜態表演刷存在感，太不應該！」（出自悟空問答）

實話說，我真沒料到是這樣。我不認為它們受到網站的操控，如果說文章留言管理員可以篩選，即時調查很難操控，兩個問答網站也不會把不支持方方的帖子刪掉，因為沒有必要。可以說，方方形象在民間輿論中的快速坍塌，反映的正是在中西對立的背景下，民間社會的真實心態。

這讓我感到有些恐懼，恐懼的是，從這個微觀樣本中，見證中國社會完成了國家主義話語的整體轉向。當大眾在高亢的國家、民族情感的支配下，配合著官方的敘述，對自己不喜歡的人或言行恣意行使語言的判決或屠殺時，維護個體權益和自由的聲音是難有容身之地的，這正是各種極端統治滋生的溫床，是官方樂於看到的。

現在只能寄希望於，也許它只是一時的，但不管怎樣，它更增加了中國變革的難度。

※作者是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