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因台劇《雙城故事》入圍金鐘獎，近期又推出新作《做工的人》的曾珮瑜，其實在21 世紀初時是台灣知名的仙女級「廣告女王」。她在 2008 年開始接觸演戲，於處女作《停車》（鍾孟宏導演作品）劇組裡，拍戲拍出了興趣，從此踏上戲劇圈，一路走來就是 12 年。

 

儘管已經飾演超過 40 個角色，採訪期間曾珮瑜還能順口就講出她在十年前演出的電影《消失打看》裡飾演的電台 DJ 角色名字叫「Vicky」。對於演戲的熱忱、對於演出作品的如數家珍，都藏在曾珮瑜充滿星星的眼睛裡。

多聲道演員，心醉於台語最有畫面感

方才以《雙城故事》的海外華僑女孩角色入圍金鐘獎女主角獎項目，轉眼，曾珮瑜在《做工的人》飾演一個非常在地的台灣婦女。在中台英語言聲道之間做轉換和表演，加上背台詞、調整講話方式，這些都是演員的聲音演技標配。而每次在語言和語調的表演有了突破，也都把曾珮瑜帶到更遠也更好的世界。

曾珮瑜憶及最初瞭解聲音的魔力是在演出《消失打看》的時候：「那時我飾演一個深夜時段的電台DJ，陳宏一導演要我去做功課，聽雷光夏。當時我剛開始演戲，聲音語調比現在更高。但我要演出的角色講話發音共鳴位置在身體。我去上課學呼吸法，學用丹田發音講話，取代平時以頭部鼻腔的發音位置。」

也因為上了課之後，學到聲音表演的妙用，知道發音位置不同能呈現不同的聲線，後來曾珮瑜作不同的角色表演時，都會為角色設計不同的發聲位置：「例如《最佳利益》的蔡妙如的聲音就比較低一點，比較慢。」那是個老謀深算的女律師角色，每句台詞背後都充滿著心機。

但真要說起用嘴巴演戲壓力最大的一次，那是在《雙城故事》。在《雙城故事》曾珮瑜以中英台三聲道現聲示人，是個連情緒來時都還是可以保持優雅的 ABC 「黃台美」。演出黃台美的挑戰性來自於她要把英語說到「能夠說服母語是英語的觀眾」。《雙城故事》引起不少海外僑胞共鳴，為此還有外國粉絲寫信給曾珮瑜，讓她非常感動。

在 OTT 串流平台打破世界疆界的現在，不只國際化的戲能夠被外國人給看見，就連在地化的台劇一樣很有國際能見度。在《做工的人》的曾珮瑜，時不時就會發射出連珠砲似的台語台詞。坦言能做到這種地步是因為台語是自己的母語：「雖然我在台北出生，但父母是雲林人。我媽媽認為小孩在家就是要講台語，就堅持在家都和小孩講台語。」

有感於現在「講台語」已然成為越發時尚的一種文化流行現象，曾珮瑜卻也發現，現在的台灣記者英文可能都比台語好：「如果在台灣，要做全程講台語的藝人採訪，可能就做不完訪問，講到一半會自動轉成國語（笑）。但台語對我來說，是能讓情緒更為彰顯的語言，也是相對更視覺的語言，有畫面感。像我們形容很薄的東西會說『薄縭絲』（編按：po̍h-li-si），光聽就能感覺到薄度。」

雖是母語仍須操練，在演出《做工的人》時，導演鄭芬芬不斷地要求曾珮瑜語速要再加快，過程中幾度激起她的戰鬥力，拍完戲後，台語也進化了一級。

演好每一個角色的價值

12年來維持著固定的作品產量，曾珮瑜喜歡跟不同的導演、演員和劇組合作，也喜歡挑戰不一樣的角色：「跟不同的人合作，就會激發出自己不同的面向。我也看重角色的存在價值，是不是會讓我想要傳達給更多觀眾知道。」一個藝人如果是用自己的身份去講一件事，可能就只會變成某天茫茫新聞海裡的一小則報導，會真正記住的人不會多。曾珮瑜相信演戲更能發揮影響力：「如果演好一個角色、說好一個故事，角色和故事的價值就可能可以扎根在大家心裡。」

演戲工作對曾珮瑜人生的一大影響，就是學會包容各種人的各種故事，她解釋：「既然我做的是演員的工作，要演出不同的角色，那就需要試著去瞭解不同的人。每個角色對我來說是一把鑰匙，都可以開起一個人的人生的門。後來，我就覺得自己漸漸擁有更大的胸襟。」人類會習慣用自己的既有視角去認識世界，曾珮瑜慶幸當演員長期練習打開心胸，成為一個更能理解他人的人。

「例如我在《櫥窗人生》演檳榔西施之前，劇組有請真正的檳榔西施教我包檳榔做實習。實習過程中跟那些女孩聊天，就會感覺到她們都是很單純的女孩，礙於家庭背景條件不夠好，也沒更多其它賺錢的方式可以選擇，先當檳榔西施的原因，想的其實都是為了要趕快存一筆錢，去開一間夢想的小店做美甲或開賣咖啡，甚至是還債。她們掙錢不犯法，只是社會是戴著有色眼光在看她們的。」曾珮瑜如是說。

結婚生子之前，請看清楚粉紅泡泡裡面的真實

但凡漂亮的女演員都有演好檳榔西施的潛能，但令人跌破眼鏡的，是曾珮瑜在她新戲《做工的人》裡頭所飾演的台灣大嬸「美鳳」，是個一天到晚罵老公的家庭主婦。同劇裡其實有個「潑婦專業戶」演員叫做苗可麗。曾珮瑜笑說：「可麗姐看了演出就跟我說『妳還蠻會罵的！』得到大前輩認證很開心！演戲能演得過癮很重要，能演到美鳳這角色太爽了，可以盡情的做表演。這也是演員接戲要件。」

美鳳是個很傳統的地方婦女，對家人的付出與奉獻毫無保留，她和現實生活中打定不婚不生的曾珮瑜，根本不是同路人！問曾珮瑜如何說服自己、把自己變成美鳳？曾珮瑜笑說其實演員與角色價值觀不同並不會造成演戲的衝突：「因為我們明明知道這個世界上就是有美鳳這樣子的人。」

就像有的女孩或許與自己的母親價值觀不同，但是妳還是很愛她。「我是抱持著非常開放的態度在同理美鳳的，她內心的世界很能理解啊，因為每個人的人生中至少都會認識一兩個『美鳳』。說實在的，這些女性的存在，確實維繫了一個家，是支柱，對某些人而言，她們非常偉大。她們看起來或許不起眼，但對家人而言卻是不可取代的。」

「我們一定要試著去理解，她們對自己人生的選擇跟我們不一樣，其實沒有對或錯，只是妳個人適不適合那樣活？一定要想清楚。」曾珮瑜解釋自己並不是反對婚姻家庭的價值：「進入婚姻家庭本來就不是一件壞事，只是如果社會氛圍對於『婚姻』這件事情作了太多的包裝，讓普世女孩對於結婚生子的想像總帶著粉紅泡泡的過度期待，那她們又該怎麼面對泡沫幻滅之後的現實層面？」

曾珮瑜認為女孩子要真的想清楚再進入婚姻或生小孩，但她也相信很多女生是很想結婚、很想當媽媽的：「我完全可以理解，也相信《做工的人》的美鳳是這樣子的。」

用別人的人生，闡述自己的價值觀

入戲不是說服自己的，而是理解得來的。有了那份理解，自然就不會和自己原本的價值觀打架：「當我完全把自己放在美鳳的世界觀裡面的時候，一切就變得很理所當然，我可以理解美鳳是在對自己人生的選擇，好好負責。」曾珮瑜更透露接演《做工的人》的原因，來自於想跟大家證明她也可以演這樣的角色：「我覺得台灣戲劇圈應該發揮更多想像力，不用因為一個演員的外表而覺得她只適合能演某些戲。我們是演員，演戲不是在演自己，是在演別人。」

近年陸續推出亮眼的作品和角色如《雙城故事》、《俗女養成記》、《最佳利益》等戲，幾齣戲裡都可看到曾珮瑜在演繹各種女性臉譜。

曾珮瑜坦言這幾年來在演戲時都希望能夠透過角色傳達出個人的價值觀，就是多花點時間，慢慢地讓女性觀眾感覺到性別平權的重要性：「如果說男生在看女生的故事，覺得無感那也就算了。但現在是，有時候你在聽同樣是女生的、同陣線性別的人，她們講事情的觀念還是很父權。這是長久以來的傳統觀念傳承在無形中影響了她們，也不能怪她們。不是女生的問題。但就希望能夠透過更多故事、觸及到更多人。」

曾珮瑜在《做工的人》所實踐的演員作者論，就是透過美鳳這個對家庭仁至義盡、不離不棄的女性臉譜，聲嘶力竭提醒男人應該面對現實的戮力呼喊：「像是美鳳這角色，乍看只是個地方媽媽，但她代表的是女生堅毅的精神，她的拼命，我很認同。觀眾可以在戲裡體會到這女生努力想要把老公的任性打醒，雖然還蠻難的。」

既然大眾可以從戲劇裡的不同世代女性故事，看見與認識女性處境，那麼觀眾就有機會進一步受到影視作品的影響，並潛移默化把大眾對於女性在社會上的認知位置拉到一個兩性間更平等的狀態。若然如此，那曾珮瑜便感覺美鳳的存在很有價值，自己的演出也有意義。

可以的話，好好善用選擇權

細品《做工的人》的美鳳，其實可以明顯感覺到她和阿祈其實是平起平坐的。曾珮瑜解析：「她在家裡雖只是個看起來情緒化的家庭主婦，但沒人會否定她的付出。我相信不只是美鳳愛阿祈愛家庭，阿祈一定也是真心把美鳳當作女神在愛、在崇拜，阿祈的心裡ＯＳ一定是『阮某上厲害！』的那種。兩人對彼此的愛與付出，其實是相對應的。」

既讓更多人知道美鳳這樣的人的存在價值，也讓更多人看到世上所有的「美鳳」都應該好好被善待。曾珮瑜並佩服美鳳的慧眼：「《做工的人》看到最後，妳會發現，不論阿祈前面有多荒唐、有多廢，最後的最後，大家一定會感受阿祈人品很好，會覺得『美鳳真的是選了一個非常好的老公！』。」

曾珮瑜記得有一次聽《做工的人》製作人林昱伶突然問起：「美鳳姓氏是什麼？」其實劇本並沒有標註這件事，但曾珮瑜在旁邊很自然地回應道：「姓吳，因為我媽姓吳，她叫吳麗鳳。」將吳美鳳和吳麗鳳看作是姊妹，是曾珮瑜演戲時同理於美鳳的方式。

聊起當代台灣女生的工作與生活的追求，與上一代人最大的不同？曾珮瑜認為是「選擇權」，她感嘆：「我們這代的女生教育程度，加上現在兩性平權的社會推動，都讓我們跟母親那代比起來相對幸運，有得選。」

除了不婚不生，曾珮瑜對自己人生最大的選擇，就是選了演戲這條路。在她演完電影處女作《停車》的當下，還不知道台北電影節會將最佳新演員獎頒給她之前，她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想當演員。曾珮瑜回憶自己在 2004 年踏入廣告界的時候，短短幾年內便快速登上了國際中文版、也擔任過國際品牌的亞洲區代言人，很年輕的時候就看到了廣告藝人生涯最極限的樣子。

「我在開始思索自己『還要再拍幾年？』的時候接觸了演戲，也體驗到表演有種非常不一樣的新鮮感，跟廣告不一樣。廣告要擺拍，追求的東西比較外化；但演戲是要把情緒內化進心靈裡面。那時我覺得太好玩了，演戲讓我得到成就感。我決定我的人生成就感要來自工作。」既然這時代的女孩有機會有得選，曾珮瑜當然要把能得到的選擇權，用好用滿。

一路以來對工作的堅持，讓曾珮瑜擁有明確的目標，也造就了曾珮瑜現在的樣子。而且這份表演職涯，仍在繼續走、拓展中。

上報生活中心特約作者雀雀
影評修行者，來自台南，本名簡盈柔。元智資傳、交大建築所畢，現為兩個孩子的媽。曾任金馬影展亞洲電影觀察團、台北電影節媒體評審、北影部落客評審、痞客邦金點賞十大最佳娛樂部落客，文章暨聲影散見於台灣各媒體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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