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想請教您關於名字的事。從出道到七十年代中旬，您用的是悠木千帆這個藝名。您的本名是內田啟子，娘家姓中谷，悠木千帆這個藝名是怎麼來的呢？

我父親知道我開始上電視之後，不，應該是在那之前吧，大約在我進入演藝圈，也就是文學座時，他說：「演藝圈是個各為己利的世界，妳很有勇氣，要不以『勇氣凜凜』為意改名為『勇氣凜子』呢？」可是，勇氣凜子感覺怪怪的，後來我跟父親說，想取一個好聽一點的名字。

—悠木千帆這個名字很好聽。

有位版畫家名叫前川千帆，那位版畫家畫的女人臉部鼓鼓的，和我很像。所以，我借用了前川千帆的名字。悠木則是取自勇氣 註更多「悠木」和「勇氣」的日文讀音皆為「YuKi」。，像寶塚團員的名字一樣，感覺非常優雅。不過，因為這是我和父親一起隨性想出的名字，大家都聽得很不習慣。沒想到那麼快就要用這個名字闖蕩演藝圈，雖然沒人喜歡，但我用悠木千帆這個名字做了很多工作，一直到拍攝《寺內貫太郎一家》時期，都是用悠木千帆。

—您在電視綜藝節目中把自己的名字賣了對吧？

是啊，那是NET電視台為了慶祝公司名稱改為「朝日電視」，所製作的特別節目。主辦單位說：「上節目時，必須賣某件個東西。」但我說：「我沒有東西可以賣。」如果是偶像，可以賣自己穿過的襯衫或衣服，但你覺得有人會買我的衣服嗎？所以我說：「不，我沒有東西可以賣，那我賣自己的名字好了。」

—這個點子很棒呢！

但節目製作人說：「咦！我不知道妳要怎麼賣妳的名字。」我回答：「我也不知道，但總之就是要賣名字。」以前，田中邦衛先生曾經給我下了這樣的評語：「妳總是先把事情做了，之後再給它一個理由。」一開始，先埋頭往前跑，之後再補上理由。嗯，應該是這樣吧！因為我沒有什麼非賣不可的東西。我是有想賣的不動產啦（笑），不過，賣不動產太招搖了，應該不適合拿出來賣吧？要在節目中賣的東西，價格太高應該賣不出去，感覺也像是在圖利，應該不好玩吧！

—的確（笑）。

那時真的很苦惱。

—有幾個人想買您的名字呢？

沒有人。大家都嚇壞了。賣這種東西本來就不合常理，不過，我的目的就是要透過這件事來嚇嚇大家，因為在演藝圈討生活就是這麼回事。我也經常和久世先生聊天說，我們不應該忘記「人都是為了玩而來到這世上」。當然，我也有正經的時候，不過，那時候我反而會想：「啊，應該要更盡興一點。」

—這件事很重要呢！

是啊，因為是演藝工作。

—拍攝《姆》的時候，您的名字已經從悠木千帆改為樹木希林了對吧？

是的。因為悠木千帆這個名字已經賣掉了。拍攝《姆》的時候，久世先生說：「沒人認識你，就算是樹木希林這個名字也沒人知道。」他說得沒錯，於是，我回答他：「這是理所當然的吧！」結果久世先生說：「要不要買回去？」我拒絕的說：「我沒辦法做這麼見不得人的事。」於是，放棄說服我的久世先生幫我想了新名字。他問我：「這個如何？」

—就是樹木希林嗎？

不是。他說：「妳的本名是啟子吧，名字可以用啟子，姓氏的話就用『母』。」母這個姓很奇怪吧？他還說：「上了年紀之後，『母』（ha ha）可以改成濁音唸成『ba ba』，如何？」當時，不管是報紙還是雜誌，用的都是鉛字印刷，這麼一來，就像久世先生說的：「因為沒有這個名字的鉛字，印刷廠必須為了妳特別製作鉛字，這樣不是很好嗎？」六十歲之後，母加上濁音記號，於是印刷廠必須重新製作在「母」旁邊加上兩點的鉛字。現在回想起來，覺得這點子真是不錯。

—久世先生真是不簡單。

就是說啊！

—但您還是拒絕了。

是啊。我還是覺得有點怪，感覺好像一個笑話。

—說得也是。

或許當初再仔細思考一下，就會接受那個名字，那樣的話，我就可以說「從今天開始我變成『母小姐』了。」很有趣吧！感覺如果是現在，就可以開這種玩笑了。

—那麼，樹木希林這個名字又是怎麼來的呢？

我不斷翻字典，尋找可以用在姓氏或名字中的字彙。我喜歡疊音字，像我女兒取作「也哉子」（ya ya ko），也是疊音字。後來，我突然想起「Ki Ki Ki Lin」（きききりん）這個的讀音，聽起來似乎還不賴，本來覺得若叫「Cha Cha Cha Lin」（ちゃちゃちゃりん）也不錯，但我找不到有哪個漢字讀「Cha」。

—哈哈哈......「Cha Cha Cha Lin」嗎？

因為樹木希林的「き」可以找到很多漢字，非常方便。「樹」指的就是大樹對吧？

—是的。

「木」指的是小樹，曾經有人跟我說：「樹木女士的名字應該是意味著集結了大樹和小樹，形成稀有的樹林。」我覺得他解釋得很好。

—您是因為這麼想，才取了這個名字吧？

不，當時我沒有想到這件事，只因為唸起來很順口，就取了「樹木希林」，但別人在唸的時候卻不太好唸（笑）。

—沒錯，真的不好唸呢！

但從那時開始，我就一直用樹木希林這個名字。

—有沒有想過要把「樹木希林」這個名字賣掉？

不賣了，我累了，改名字實在太辛苦了。因為取名為樹木希林的時候，已經有了經紀公司。公司的人雖然會幫我處理，但如果現在再改名，要辦很多手續，繼續用這個名字就好了。

—剛剛我們聊到您女兒的名字，也哉子這名字也很特別呢！

是啊。

—這個名字是怎麼取的呢？ 是樹木女士取的嗎，還是內田裕也先生？

內田先生問我，取名為「美子」（意為「美麗的孩子」）如何？我現在覺得那個名字也不錯，秋篠宮先生 註更多文仁親王，日本皇室成員，是上皇明仁及上皇后美智子的次子，今天皇德仁的弟弟。不是為女兒取名為「真子」和「佳子」嗎，兩個字的名字現在聽起來很自然，但當時我並不知道「美子」這個名字好在哪裡。我們不是都會叫小嬰兒「Ya Ya Ko」嗎，所以就取名為「Ya Ya Ko」，同時用了裕也的也，就變成「也哉子」（Ya Ya Ko）。

—「也」和「哉」這兩個漢字排在一起真的非常有美感。

內田先生當時說：「應該把我的『也』放在『哉』的前面。」因此就先放了「也」。

—哈哈哈，您的三個孫子名字也很特別呢！

是啊。不過都是原來就有的字。

—嗯，用字不是什麼稀有字。

沒錯，並不是借字。長男的名字雅樂，指的是日本傳統音樂。長女的名字伽羅是香木的名稱，次男叫玄兔，「玄」是「黑」的意思，這是漢文中的字，意思是「在黑色中，亦即在宇宙中，浮現的兔子，也就是月亮。」。這些名字都是也哉子和本木先生 註更多即日本知名藝人本木雅弘，樹木希林的女婿。一起取的。

*本文摘自《走在，沒人想去的地方：樹木希林離世前的最後採訪》，采實文化出版。

【作者簡介】

樹木希林

演員。一九四三年生於日本東京都。二○一八年九月十五日辭世，享壽七十五歲。一九六一年進入文學座附屬戲劇研究所，以「悠木千帆」為藝名，一九六四年演出由森繁久彌主演的電視劇《七個孫子》，而後又參與《時間到了唷》、《寺內貫太郎一家》、《夢千代日記》等劇的演出。曾拍攝富士軟片、味之素等電視廣告。

一九七七年改名為「樹木希林」。二○○○年之後，電影的演出逐漸增加，作品包括《橫山家之味》、《我的母親手記》（獲頒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女演員）、《戀戀銅鑼燒》、《小偷家族》等。二○○八年獲頒紫綬褒章，二○一四年獲頒旭日小綬章。二○○三年因視網膜剝離，左眼完全失明，二○○五年因罹患乳癌，右乳完全切除，二○一三年宣布癌細胞已蔓延全身。長女為作家內田也哉子，女婿為演員本木雅弘，丈夫為搖滾歌手內田裕也（二○一九年三月十七日去世。）

石飛德樹（採訪者）

朝日新聞編輯委員。一九六○年出生於日本大阪市。神戶大學法學院畢業。一九八四年進入朝日新聞社。歷經校閱部、前橋分局等，目前於文化生活報導部負責電影新聞。著作與參與編輯的書籍包括《在名古屋寫的影評一五○部》（德間書店）、《再次寫信給你  追憶  高倉健》（朝日新聞出版）。此外，也在「電影旬報」、「電影藝術」等電影雜誌中撰寫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