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M的風格,讓人覺得似曾相識,那就是歐美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民權運動中的激進派。這些激進抗議者最終都向馬克思主義尋找理論指導。(湯森路透)
Black Lives Matter,當前美國和歐洲國家最熱門的運動,要準確翻譯成漢語卻不大容易。這句話的語意本來帶有悲情訴求的色彩,意思是黑人也是人,黑人的生命也是命,黑人也同樣是人命關天。所以有人翻譯成「黑人的命也是命」。但是,漸漸地這意思變得强勢起來,帶有大義凜然而不容異見的色彩,於是被普遍翻譯成「黑命貴」,縮寫為BLM。黑人民權運動本要爭取的是平等,但是現在要是有人說,White Lives Matter too,白人的命也是命,那就會被指責為種族主義、白人至上主義,成了一種大逆不道的説法,違背了持續多年的「政治正確」準則。
時下風靡美國和歐洲大都市的BLM街頭抗議活動,第一訴求是針對警察過度使用武力,因爲運動的觸發點是一名黑人在警察執法過程中導致意外死亡。這樣的事故以前也發生過多次,也觸發過示威抗議,但是這一次不同。以蒙面尋架的白人青年為多數的Antifa也出來街頭呼應。訴求開始提高,迅速轉變成要求取消警察,推翻歷史雕像和紀念碑,改變歷史地名,諸如此類針對美國歷史和制度之根本評價和認同的要求。這一風潮的高峰時刻,是年邁的衆議院女議長帶領數十名民主黨議員在國會大廳下跪的場面。這一跪恰恰提示,當下的BLM運動不僅是社會性訴求,更是政治性的對抗。
「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羅巴游蕩」。172年前,1848年,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一開頭寫下這句話的時候,這個幽靈還只是在歐洲的圖書館和有產階級的客廳裏游蕩。103年前,也就是1917年,這個幽靈擢取了俄羅斯帝國,在此32年后,這個幽靈又捕獲了中國。 1989年,蘇東劇變,原蘇東集團下的人民唾棄了共產主義政治制度。人們以爲,這個危害深重的幽靈從此被埋葬了,地球上只剩下幾個不幸而落後的地方需要打掃,把共產主義幽靈的碎片掃進墳墓。
最近BLM一套一套的説辭,讓人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共產主義的幽靈,依然在游蕩。
美國大城市街頭到處可見BLM的存在,可BLM到底是什麽,卻很少有人明底細而講得清。爲了避免被誤導,我只使用網上比較可靠的信息,如BLM的官網、維基百科中比較穩定的條目,以及報刊的公開報導等等。根據這類信源,BLM是一個有組織的運動,但不是一個有中心、有等級結構的正式組織,而是一個多分支、相互有聯係但鬆散的群體。
他們的組織動員能力卻不可小覷。這次由警員暴力而觸發的事件,BLM能迅速發動全國大城市甚至波及歐洲城市的街頭抗議,那麽多人平時似乎不見蹤影,此時突然在同樣的時間出現,而且能長時間堅持,發起各種「自治區」,堅持數日數星期。他們的口號也是精心創作的,簡潔而有逼人的氣勢,如「沒有正義就沒有和平」,「白人的沉默就是暴力」,「我不能呼吸」,「我的兒子是下一個嗎?」
雖然BLM的面目不是十分清晰,但是凡群衆運動都有自己的風格標記。BLM的風格,讓人覺得似曾相識,那就是歐美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民權運動中的激進派。這些激進抗議者最終都向馬克思主義尋找理論指導,還有如黑豹黨,則向毛澤東語錄尋找策略指導。
BLM運動公開亮相的有三位社區組織者:Alicia Garza, Patrisse Cullors, 和 Opal Tometi。這三位都是黑人女士,前兩位還是公開的queer。這樣的身份標志著BLM運動的一個重大理論和策略特點,那就是包含性(inclusive),要盡量把其他抗議訴求吸收進來,包括女權、LGBT、變性者權益等等。這樣不僅能發動更多的人,而且使得抗議表現得多姿多彩。但是對抗議活動的持久可控,提出了極高的難度。
網上有一段Patrisse Cullors接受采訪的錄像,她似乎有點猶豫但終於明説了,她們有理論框架,是經過訓練的馬克思主義者。而且,她的導師是埃里克·曼恩(Eric Mann),也就是説,BLM的骨幹是曼恩訓練出來的。曼恩這個人非常重要,他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民權運動時期的極端暴力組織「地下氣象員」的成員,這個組織被美國政府認定為國内恐怖組織,他們以爆炸警察局及政府建築物而出名。他們是有理論有綱領的組織,目標是共產主義革命,建立一個無階級的共產主義社會。
終於,我們看到,一個改變了形式的共產主義幽靈在歐美城市游蕩。這個幽靈的前世漸漸顯露,曼恩是這個幽靈和前世的連接點。
曼恩是一個職業革命家,堪稱真正的共產主義者。他重視理論,講究策略,是BLM運動衆多年輕人的教父級角色。他在加州洛杉磯建立「勞工/社區戰略中心」並親自擔任主任已經有25年之久。這個中心就像毛澤東當年建立的「農民運動講習所」,目的是培養幹部。他聲稱要利用基层组织「关注与反殖民,反帝国主义,共产主义反抗史,以及与共产主义有悠久深厚历史联系之黑人和拉丁裔社区」,建立组织网络,動員社區力量。他們的這種「城市實驗」并不諱言暴力。這就是毛澤東「農村包圍城市」戰略在美國的活學活用,只不過美國的革命突破口是大都市的貧窮衰落社區。
自從上世紀六十年代民權運動和一系列民權法案廢除了美國的種族隔離制度和各個層面種族歧視政策,半個多世紀來卻沒有走出一條幫助和引領黑人民衆,尤其是新一代黑人及家庭走出貧窮,全面提升的道路。多年的平權措施和福利政策,對黑人予以傾斜性照顧,只是使得一部分黑人提高了經濟和社會地位,但是這些黑人都走出了黑人社區,黑人社區因此出現「精英流失」,都市黑人社區缺乏精英引領。高達70%以上的黑人家庭為單親家庭,作爲社會細胞的家庭處於瓦解狀態,加上黑人的失業、貧困和健康問題,少女懷孕問題,幫派問題等等。多年來輿論上的「政治正確」壓力,使得政治精英們不敢正面提出和討論這一系列問題及其導致的困境,只是一味回避。
於此同時,作爲商業和金融和服務業中心的城市,從業者紛紛遷移到郊外或周邊城鎮居住,城市是他們上班的地方,他們卻不是城市的居民。居住在城市裏的往往是貧窮人口,其中很多是黑人和拉丁裔等族群。在法律廢除種族隔離半個世紀后,美國出現了事實上的種族和階級雙重分離現象,大都市的衰落成爲惡性循環。這種貧富分化和分離的地方,往往是醖釀革命的溫床,也是共產主義的幽靈游蕩的首選之地。
曼恩顯然看到了這一點,他的「城市實驗」、「社區戰略」就是要利用這種衰落社區作爲革命根據地。
現在美國的BLM運動,受美國政治分裂並極度對抗的狀態影響,不僅造成了都市街頭的混亂,還造成了思想上的混亂。街頭混亂並不能持久,思想混亂卻由來已久,而且還會持續下去。這一次,中國大陸出來的華人,凡是經歷過文革的,對BLM運動都抱著不看好的態度,因爲我們都有深刻的文革記憶,其結果我們都曾親身經歷。我們不會天真地相信,共產主義的理論或戰略能夠解決當下美國的任何問題,能夠為民衆帶來任何好處。
美國黑人的狀態,仍然是美國必須面對的一大問題。提升美國黑人大衆的生存狀態,必須從建設社區做起,其中尤其重要的是建設作爲社會細胞的家庭。這需要全社會,尤其是精英階層和黑人大衆的共同努力,首先是要有面對現實討論問題的勇氣。「政治正確」的教條只是一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空話。精英階層,包括宗教神職人員、商人實業家、政治人物和醫生教師必須幫助大衆,引領大衆。只有這樣,或許才能走出美國黑人再次解放之路。
※作者為江西南昌人,作家、歷史學家, 1982年獲復旦大學英文系學士學位,1988年獲山東大學美國文學研究所碩士學位,1988年留學美國,獲布蘭戴斯大學猶太歷史碩士和紐約皇后學院圖書館學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共黨史、中共民族政策、宗教政策和當代西藏史。曾在《動向》、《明報月刊》、《開放》等雜誌發表過100多篇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