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美國政府層峰經常圍繞著一團迷霧，但拜言論自由之賜，外人不會完全不知當中的權力遊戲，不只來自媒體挖掘內幕，偶爾還會有總統幕僚公開回溯工作內容，就算真有其他政治攻防目的，那也多半是政治圈自己去傷腦筋就好，具備真實度的情節，都是人民有資格知道的事，因而，對美國前國安顧問波頓近期出書「大爆料」的動機或有質疑，卻未必減損它提供鉅細靡遺記錄的意義。

多年前，曾任美國四位總統文膽的大衛‧葛根曾寫了本《Eyewitness To Power: The Essence of Leadership Nixon to Clinton》（台灣翻譯成美國總統的七門課），開宗明義就提到了「美國總統不再是唯一的指導原則，卻仍是美國社會引領民眾追求夢想、鼓動潛藏於國家背後那股龐大而源源不絕動力最主要的人，因此國家要進步，端視領導者的品質而定」，且美國人當然有權利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在領導自己的國家。

回到波頓的新書《The Room Where It Happend》，裡頭描述，川普的問題有部分即出在當他終於度過執政初期的不穩定，繼而不再受制於國之元老後，卻開始變得獨斷獨行，尤其逐漸被只對他說「是」的人包圍，對之後加入團隊者也經常抱持懷疑態度。川普的領導風格有太多是建立在本能之上，對國家安全政策的制定，又過於仰賴和外國領導者的私人關係，亦擺脫不了電視台、演藝圈的治理模式，處事屢屢缺乏嚴謹的分析、計劃和紀律，並無視對後果的評估，徒讓官僚主義的慣性和草莽鬥爭不斷循環，遂導致了政府幾乎陷於癱瘓。

此外，波頓說，曾經在一次關於塔利班的談判任務中，他和美國國務卿龐佩奧共進午餐時，龐佩奧說他感覺川普對這件事好像有點「不安」，但波頓看到的是，川普其實是在擔心之後要承受更多意料之外的個人政治風險，川普執政之下，美國諸多外交戰略，一定程度原來得遷就川普自我的政治考量，接著，幕僚們還要一再忍受總統無預警在推特上發出許多震撼推文，讓團隊成員為之人仰馬翻。

書中，我們也看到川普的特性之一就是經常只想壓制壞消息，尤其在2018年國會期中選舉那段時間，川普擺明只想聽到關於北韓去核武的正面進展，但北韓問題千頭萬緒，另有南韓角色的變數，以及中國因素，根本沒有人可以保證一定會在選前有好結果，但為了選舉，川普似乎不在乎於談判中做出輕率的讓步，又或者風雲變色，突然宣稱要給對方沒有任何呼吸空間的制裁。

波頓新書太多細節陳述，是很多以獨家新聞為志的媒體人一輩子都觸及不了的環節。（湯森路透）

至於在俄羅斯議題上，川普則是自信過頭，以為普丁是最簡單應付的，然而事實上，川普從不遵循任何國際大戰略準則，也不理會應然的外交政策軌跡，就波頓的說法，川普腦袋裡裝的多是細瑣的個人房地產交易邏輯，而不是任何具有創見的政策想像。

從敘利亞到伊朗，從俄羅斯到烏克蘭，從兩韓到中國，從歐洲到北約，美國總統管涉幅員之廣，當是全球之最，然而川普上台後許多棘手問題，未必是他能力使然，很多都來自於個性決定命運，他卻又經常過度輕視別人，像是波頓新書裡說的，川普因為北約問題，曾不假辭色批評在他之前的美國一直是由白痴在統治。

波頓雖然像是流水帳地詳述他如何與川普共事，硬邦邦的內容仍讓人讀來津津有味，太多細節陳述，是很多以內幕新聞為志的媒體人一輩子都觸及不了的環節，像是波頓提到，有回他和和班農（當時川普政府首席戰略顧問）在白宮和川普討論俄羅斯、中國等世界熱議的戰略威脅，以及恐怖主義和核武器擴散，絕大多數時間是他在發言，他以為川普很仔細在聆聽，因為川普並不像之前一樣會同時忙著打電話或接電話，直到川普的女兒伊凡卡走進來討論家族生意，並試圖把川普帶走，這段談話才受到干擾。這些情節的可讀性，自然不在於其中有無白宮八卦或是驚為天人的秘辛，波頓在某些關鍵上的點到為止，已足夠讓我們為其中的美國政治權力運作嘖嘖稱奇。無論川普是正面、負面教材，這本書都可以是活靈活現的國際政治參考書。

波頓的書距離大衛‧葛根對美國總統的近身觀察，前後差了近20年，倒也間接給出了一致的結論，即總統的內心滲透到他個人領導能力各個層面的程度，確實遠超過外界想像，也就是一位領袖的人格，對他在做任何決策時都有深遠的影響，並且同時塑造了整體團隊的個性。最後，即如大衛‧葛根所說，最重要的是，身為美國總統，如果對國際社會和歷史很無知，將是相當危險的。

當然，波頓的「揭秘」無論是褒揚一名元首的真正實力也好，是為顯現其領導缺陷也罷，總之美國人由此從來無須震攝於神秘感和距離造就的權威，這正是民主自由國度可貴之處，也是美國能夠真正強大的原因之一。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