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大選左右混亂　歐洲多元性別腦袋不清

波蘭大選結果揭曉，高舉家庭價值、波蘭天主教傳統的杜達（Andrzej Duda）總統成功連任，於是全球左派媒體一面倒的哀號，批評杜達所屬的法律正義黨（Law and Justice）領導人卡臣思基（Jarosław Kaczyński）的「民粹領導」讓同性戀人權淪喪。

波蘭的選舉看來的確相當混亂，杜達理當是保守主義的代言人，在宗教傳統、家庭價值、國家戰略上也的確是，但是，在經濟上，杜達政府卻推動大政府社會主義，高舉社會福利，還自封為福利的守護者，大開自由市場的倒車；落敗的競爭對手華沙市長特扎斯科夫斯基（Rafal Trzaskowski），反而提出自由市場經濟的主張，原本吸引許多經濟選民，但是，特扎斯科夫斯基卻在多元性別議題上站在挺同的一方。

波蘭經濟自2008年以後就陷入成長停滯，法律正義黨重新執政後一度看似有起色，但是2020年面臨諸多挑戰，在疫情侵襲下，波蘭的經濟負成長5.4%，消費者物價卻還上漲，6月漲了3.3%，經濟選民原本希望特扎斯科夫斯基的親歐、自由市場經濟主張能夠改善經濟，但是特扎斯科夫斯基卻主張挺同，通常較保守的經濟選民無法接受，在兩難之下，最後選票還是回歸杜達，選民的矛盾，從勝負極為接近可見一般。

跟美國對比，民主黨是站在支持多元性別議題的一方，也是站在主張社會福利的一方，相對的，川普除了打貿易戰時國家主義凌駕市場以外，大部分站在市場的一方，也堅定站在反對多元性別價值觀的一方，左右之有很清楚的分邊站，波蘭卻是相反，兩種主張左右混合。

其實波蘭政黨政治也與一般歐洲國家的左右輪替有所不同，自從民主化之後，波蘭原本有左右政黨之分，但左派卻逐漸邊緣化，以至於政權是在法律正義黨與公民綱領黨（Civic Platform）兩個右派政黨之間輪替，兩黨雖大體被認為是中間偏右派政黨，主張卻常常左右混合，既高喊市場經濟，又想管制或發展大政府，公民綱領黨身為保守政黨，這次為了與杜達區別卻選擇挺同。

不想輸入西歐的信仰價值

兩黨之間最大的差別不是左右之分，而是對歐洲的態度之爭：法律正義黨為「疑歐派」，強調波蘭自主，公民綱領黨為「親歐派」，希望更融入歐盟。台灣人很容易就能理解：就是「統獨之爭」凌駕一切，導致左右不分。特扎斯科夫斯基選擇挺同，其中有很大部分原因是因為那代表西歐價值，但是保守的經濟選民雖然希望和西歐自由的作生意，卻不想要從西歐輸入信仰價值。

諷刺的是，杜達能夠利用反同宣傳得到選票，有很大部分是特扎斯科夫斯基創造的時勢，波蘭自2004年加入歐盟後，在歐盟有意無意的影響下，同志運動大為興盛，越來越多人出櫃，同志遊行百花齊放，大量同志浮上表面的同時，波蘭的傳統保守天主教社會其實並沒有那麼大的轉變，多元性別運動更熱烈的結果，是傳統社會對「西歐文化入侵」導致「傳統家庭價值破壞」甚至危害波蘭主體性的疑慮節節上升。

特扎斯科夫斯基在華沙市長任內宣布，將幫助華沙市遭父母拒絕的多元性別年輕人、學校性教育要與世界衛生組織的指引看齊，而不再是以教會為尊，引爆了長期以來的憂懼，其結果是，波蘭境內反對多元性別運動的意識大舉興起，波蘭東南保守地帶有多個地方政府因應華沙的宣言，以「東南自保」反制，紛紛宣稱自己為「不受多元性別侵害區」，共有包含波蘭三分之一人口、3,800萬人的區域加入，對多元性別觀念發起大反擊。

在挺同反同議題激化下，不僅波蘭多元性別者（尤其是在小鄉鎮）如今遭到社會壓迫的力道大增，更讓杜達有機可乘。杜達經濟政績受到選民質疑、大政府主義已經不受波蘭選民支持，在爭議中找到救命仙丹，「福利保衛者」的口號吹不響，就改吹「家庭守護者」，而選民現在最關心的正是這個問題，杜達大聲主張「多元性別不是真正的人們，只是一種意識形態」，更稱多元性別主張「對波蘭的危害大於共產主義」，這種聳動的言論遭歐洲左派媒體一致躂伐，卻講進了波蘭選民的心坎裡。

杜達還藉此把根本不是猶太人的特扎斯科夫斯基打為「猶太陰謀」的推動者，這種指控本來很可笑，但是在保守選民既痛恨又無法理解特扎斯科夫斯基為何要「強行灌輸同志價值」之下，這種陰謀論也突然很合理了，保守選民再怎麼渴望經濟自由化，卻無法信任「荼毒波蘭」的特扎斯科夫斯基，最終杜達驚險獲勝。

杜達「福利保衛者」的口號在波蘭吹不響，就改吹「家庭守護者」。（湯森路透）

歐洲堤壩

全球左派媒體，尤其是西歐媒體，對波蘭選民選擇跟西歐不一樣，立刻開始口誅筆伐的狂轟濫炸，不斷攻擊杜達，到處訪問波蘭多元性別社運推動者，訴說多元性別者現在在波蘭有多慘，真是不如歸去，稱是人道危機，訴說波蘭要繼續陷入「卡臣斯基主義」的黑暗五年，更竟然把波蘭跟俄羅斯的普丁畫上等號，悲嘆它們成為「反同連線」。

這種批評在地緣戰略下看來萬分可笑，因為目前最積極加強國防武力對抗可能的俄羅斯威脅的「歐洲堤壩」，正是波蘭。波蘭身後頭的德國，早就不是二戰的精銳軍事國家，目前反倒以部隊軍紀渙散、後勤敗壞著稱，後勤妥善率甚至低到可以和台灣的國軍相提並論，比利時則鬧出軍機在機庫也能誤觸扳機掃射停在前頭飛機的離譜狀況，而荷蘭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去，唯一堪戰的，大概只有還偶爾會派軍到非洲出擊的法國部隊。

波蘭杜達政府在2020年5月發表《國家安全戰略》，提出波蘭國家戰略最高指導原則，其嚴謹程度，相較於義大利的國防白皮書，後者簡直是在搞笑，有如是叫野雞大學的研究生隨便亂寫交差一樣。這顯示波蘭面對更直接的國安威脅，其警覺意識之高，遠勝過老是認為「天塌下來有別國擋住」的西歐國家。

波蘭也不把希望放在那些腐爛的西歐國家身上，首要任務是加強維謝格勒四國（Visegrad Group）以及三海間聯盟（Three Seas Initiative）和美國的緊密關係。

維謝格勒四國即：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三海間聯邦的三海，指波羅的海、黑海和亞得里亞海，三海之間的各國，正是主要受到俄羅斯直接國防威脅的中東歐各國，成員國包括：波海三小國、維謝格勒四國，加上黑海濱的羅馬尼亞、保加利亞，以及亞得里亞海濱的斯洛文尼亞、克羅埃西亞。

三海間聯盟中最積極主導者正是波蘭，可說是波蘭積極強化區域聯繫，從維謝格勒四國進一步擴大，以強化威脅下的國家安全的重要成就。

信仰價值擋不了砲彈

美國對於三海間聯盟也相當重視，美國正忙於大包圍中國，需要聯俄制中，但是俄羅斯的實質武力威脅，和西歐對俄羅斯的恐慌，卻隨時可能釀成烏克蘭衝突這樣的事件，導致大包圍中國大倒退，對美國來說，強化三海間聯盟，有助於隔開虎視眈眈的俄羅斯，以及軍力頹敗卻不想增加國防預算，只妄想靠信仰價值擴大歐洲地盤的西歐。

一個有力的波蘭，率領聯盟，把歐俄兩邊推開，可以成為美國穩定歐洲形勢，在大包圍中國同時不用擔心背後出事的好幫手。對美國來說波蘭是兩手策略，一邊堵住俄羅斯，但同時也卡住德國為首的歐盟。

波蘭也並非一開始就不理會西歐，1991年也曾經致力於和德、法構築「威瑪三角」（Weimar Triangle），年年會議，但是與德法的關係卻讓波蘭氣結，2003年時，德法高聲反對美國入侵伊拉克，這不合乎波蘭利益，且口頭反對根本無實質效益，波蘭拒絕配合；2005年時，歐盟竟然與俄羅斯同謀，興建繞過波蘭的北流天然氣管線。西歐無視波蘭的利益，一邊想用波蘭當抵擋俄羅斯的炮灰，一邊卻跟俄羅斯情投意合作生意，士可忍孰不可忍。

波蘭會在歐美之間如何選擇？用膝蓋想也知道。它已經看穿西歐整天挑釁俄羅斯，卻不肯提升軍事經費與軍事實力，只想把波蘭當堤壩砲灰，因此，波蘭國家戰略已經全面倒向美國，「親美疑歐」成為杜達政府的國家戰略宗旨，波蘭討好美國的程度，甚至到了在2019年時，想把美國在波蘭的基地，命名為「川普營」，還大方允諾可容納4,500名美軍，更願意出200萬美元資金。目前美國正規畫派遣1,000名美軍前往波蘭，美軍已經藉口測試在歐洲快速調度的能力，讓美國M2布雷德利裝步戰車抵達波蘭。

天真的左派

維謝格勒四國在這樣的國際戰略形勢下，與歐盟有更多的分歧，包括匈牙利執政黨也公開反同。在多元性別議題上觀點與西歐較一致的捷克與斯洛伐克，也跟西歐國家發生爭執，捷克在移民問題，以及疫情復甦計畫資金分配上與西歐國家有相當大歧異，斯洛伐克也同聲批評義大利製造債務危機卻拿了最多歐盟資金。

在美國撐腰下，在對自身國防勝過西歐的自信下，以及對西歐專出一張嘴喊價值，卻放任軍事敗壞的鄙夷下，波蘭對歐洲只會推動「價值」，開始有了更多的反彈，杜達的反同，只是其中一環。

然而，西歐卻沒有對自己的不切實際作出反省，一貫極度天真的認為只要用「價值」來同化東歐，大不了用市場吸引，就能讓東歐成為被洗腦的好夥伴，活該當堤壩，來抵擋俄羅斯、難民問題，還有所有西歐蒙上眼睛就以為看不到的麻煩。因此，西歐媒體對杜達的反同極盡攻擊之能事，更竟然擅自把杜達與普丁連線，認為波蘭是俄羅斯一夥的，都是「反同敵人」。

這是天大的笑話，波蘭《國家安全戰略》開宗明義就明確指出波蘭最大的國家安全威脅就是俄羅斯，主要的國家戰略布局也都是針對俄羅斯。這從區域戰略與現實主義來看很容易理解，因為當前俄羅斯是波蘭周邊維一擁有軍事入侵波蘭能力的國家。這是用膝蓋想就知道的事，但是要西歐那些認為用價值可以擋砲彈的左派知識分子去體會到這點，看來是難上加難。

※作者台大醫學系畢業後，轉行出版、產業分析、業餘歷史研究，著有《橡皮推翻了滿清》、《明騎西行記》等書，譯作有《紙牌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