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慶帝(取自故宮精品網路商城官方網站)
嘉慶二十年四月,北京的都察院忽然接到直隸河間府屬寧津縣民婦遲孫氏的控狀。遲孫氏控告本縣無賴賈克行於上年六月將十四歲長女遲二姐強姦,又賈克行之侄賈九兒將十歲幼女遲坤姐強姦。
孫氏自己先已在本縣告狀,知縣不但不將賈克行等究辦,反而迫使她與賈克行等和息,她不從,而遭掌嘴之刑,所以不得已京控都察院,請求天子做主。
強姦幼女、知縣壓案,以致苦主赴京告狀,面對這樣冤沉似海的大案重案,都察院不敢耽擱,匆忙寫了奏摺,連同狀紙一起呈遞到嘉慶皇帝御前。
嘉慶帝看了都察院的奏摺,勃然大怒,即刻下旨給坐鎮保定府的直隸地區最高軍政長官—直隸總督那彥成,言辭甚為嚴厲,要求他「務即提同全案人證,嚴切根究,按律懲辦,毋稍瞻徇。
如那彥成不能將此案實情剖判明確,朕即將此案交刑部提訊,並將該督加以懲處,絕不寬待」,並讓他「先將大概情節迅速覆奏,以慰廑念」。
那彥成接到上諭後,感到萬分惶恐,連忙上奏,聲稱自己馬上查閱了檔案,此前寧津知縣並未將此案報省,只是在本年二月,原告遲孫氏曾到總督衙門控訴,自己批令按察司轉飭河間府嚴加審辦。不過河間府尚未將此案提審,遲孫氏就又到京城控告,所以未及問明案情。
嘉慶帝接到那彥成的奏摺,更是怒不可遏,當即下旨將其痛斥。
嘉慶帝表示:遲孫氏既然已經到總督衙門控訴強姦幼女重案,那彥成身為總督,就該一面將壓案不辦的寧津知縣革職題參,一面親自提審,即便另有其他重要公務,也應該委派主管全省刑獄事務的按察使迅速提審,竟然僅僅批交河間府審訊,以致事情輾轉延遲,令遲孫氏負冤京控,實屬「因循疲玩」。
嘉慶帝經過天理教攻入紫禁城事件後,對官場「因循疲玩」的風氣痛恨之至,在此亦對那彥成狠狠批道:「犯此四字,朕必不恕!」隨後再次下令,命那彥成「遵照前旨,迅速提集犯證,審擬具奏」。
在皇帝的疾言厲色下,直隸方面馬上組織司、道、府、縣一眾精幹官吏,將此案原告、被告雙方及相關證人齊提到省,除原告遲孫氏正在患病、暫緩提審外,先將賈克行叔侄並遲二姐、遲坤姐等人一體審訊。
在總督率領司、道、府等一眾官員會審的大堂上,賈克行只肯承認自己與遲孫氏及其十四歲的女兒遲二姐通姦,但堅絕不認強姦;賈九兒也只承認與遲坤姐通姦,不認強姦。
審官將遲孫氏的公爹遲子禮提到,與賈克行當堂對質。可正是遲子禮上堂的一番口供,令那彥成萬分驚訝,案情也陡然向眾人預想的相反方向轉去。
那位遲子禮長得一副老實莊稼人模樣,上堂後即痛哭不止,沒等審官問話,反而問會審官員:「我這兒媳打官司之後能回去不能回去?若大人們仍放她回去,我斷不敢說實話。」會審官員當即面面相覷,詫異遲子禮身為受害人家屬,何出此言。
驚疑之下,那彥成開導他說:「你孫女遲二姐、遲坤姐都被賈克行等人強姦,賈克行乃是你的仇人。你要據實指證,才能治賈克行之罪。你現在反而問兒媳能否回家去,是什麼意思呢?」
遲子禮連連叩頭說:「我前次到河間府和按察司控訴此案,是被兒媳遲孫氏逼迫而來的。遲孫氏平時淫蕩凶狠,對我朝打暮罵。見她召集一眾姦夫在家飲酒作樂,我也不敢過問。」
「孫女遲二姐、遲坤姐兩個,早被其母糟蹋,但是否被賈克行等人強姦,我實在不知情。我兒子遲象臣窩囊不成器,被兒媳遲孫氏逼跑,現在不知去向。」
「嘉慶十八年六月,遲孫氏跟鄰居遲子選爭吵,聲稱要打官司,我上前勸阻,被遲孫氏用鐮刀砍傷頭面。我先到縣衙門控告,被族人遲益三等人勸說,將狀紙撤回,現在寧津縣仍然有卷宗可查。」
「嘉慶十九年六月二十日,賈克行與遲孫氏打架,被人勸散。第二天,遲孫氏就讓我帶著孫女遲二姐,和族人遲夢雲一起到縣裡控告賈克行強姦遲二姐、賈九兒強姦遲坤姐。」
「行至半路我生了病,遲夢雲就獨自帶著二姐到縣裡喊冤。知縣尚未審結,遲孫氏又讓我和遲夢雲帶著二姐到河間府告狀。我害怕遲孫氏刁蠻潑辣,不敢不聽。我家中原本有幾畝地,現在都被兒媳賣盡花費。她若這次再回家去,我斷斷不能活命。」
問過遲子禮後,那彥成等人又提審了遲孫氏長女遲二姐。二姐現年十六歲。她上堂後說:「母親遲孫氏平時與賈克行、遲夢雲、遲夢龍、遲象明等都有私情。我與妹妹遲坤姐也各與賈克行、賈九兒、遲柱兒、遲夢龍等有私情。六月二十日,賈克行向母親討要代墊米錢,母親不給,二人打起架來。」
「遲夢雲等因為向來與賈克行爭風打架,遂挑唆母親控告賈克行將我強姦、賈九兒將坤姐強姦,並囑咐我到官不許說實話,否則定要打死。第二天,我隨祖父與遲夢雲到縣城告狀,祖父半路患病,我只跟遲夢雲到縣衙門。縣官還沒有審結,就又隨遲夢雲再到河間府、按察司控告。」
「今年正月,我又同祖父、母、妹、弟、遲夢雲、遲夢龍共七人到保定居住。在告狀途中,母親與寧津縣代書李有俊、仵作王某二人又生私情。」
隨後那彥成等人又當堂提審賈克行、遲夢龍及一干遲氏族人,所供與遲子禮祖孫相同。將全案犯、證審過之後,審官們意識到新暴露出來的案情不但與遲孫氏原控,特別是皇帝的意旨南轅北轍,其情節之離奇荒唐更在意料之外。
是以此案雖經由那彥成本人,連同按察使盛泰、保定府知府阿霖、定州知州張孔源、饒陽縣知縣陳晉、候補知縣何繼志等連日提審,但直隸方面仍不敢自信,很快又加派布政使錢臻、清河道韓文綺、候補道李於培等人多次複審。各犯、證供述如前。
無奈之下,那彥成只得小心翼翼上奏稱:「現將本案仍督同司道等秉公虛衷研審,按擬具奏。總期無枉無縱,不敢稍存成見,自蹈重咎。至該縣陳鴻猷如此昏聵糊塗,闒茸廢弛,臣平日毫無覺察,未能及早參劾,實切悚惶,容俟定案時請旨將臣議處,以為不能察吏者誡。」
嘉慶帝看到奏摺內陳述的案情,驚疑之下亦無可如何,一改此前疾言厲色督促嚴辦的口氣,只批一個「覽」,等待那彥成的下文。
又過了將近一個月,直隸方面最終給出了結論,其所審情節與前次所奏完全相同。那彥成等人依照律例給涉案人犯擬定罪名,其中遲孫氏通姦、誣告故然有罪,而先曾將其公爹遲子禮毆傷一事,更屬罪大惡極,應依「妻毆夫之父母者斬」律,擬斬立決。遲夢龍誘姦十二歲幼女遲坤姐,雖屬和姦,視同強姦,擬絞監候。
賈克行照「凶惡棍徒屢次生事、行凶擾害」例,擬杖一百,發極邊四千里安置。其餘人等均各依律或徒或杖,分別責處。至於寧津知縣陳鴻猷,不但未能將遲孫氏控告賈克行一案審明,且對此前遲孫氏毆打公爹遲子禮這樣的逆倫重案率意和息,甚屬昏聵糊塗,非一般出入罪名可比,除革職外,加重發往新疆效力贖罪。
嘉慶帝接到奏摺,將其發刑部覆核。刑部認為,直隸方面對本案的審理忽略了一個重要人物,即遲子禮之子、遲孫氏之夫遲象臣。結案奏摺在提到遲象臣時,只輕描淡寫說他與遲孫氏不和,被「逐出無蹤」,非常含糊其辭。
想那遲孫氏淫凶之至,不但交結姦夫十餘人,更將其公爹遲子禮用鐮刀砍傷,遲象臣即便與其不和,又何忍棄老父於不顧,消失得無影無蹤?難保不是被遲孫氏與姦夫等人合謀殺害,豈能就此置之不問?
嘉慶帝看過刑部的意見,頗覺言之成理,以未能將此案緊要情節審出就率行定案為由,將那彥成及按察使盛泰交吏部處分。
那彥成接到駁文後愈加惶恐,因遲子禮患病已被釋放回家,只得重新提訊遲氏族人。隨後他得知遲象臣被遲孫氏逐出後,在離家四十里外的南皮縣堤橋村給人幫工,本年四月有人在該處見過,九月在寧津縣城也曾見過,可證其並未被害。
那彥成一面派人前往南皮、寧津二縣尋找遲象臣蹤跡,一面加緊向皇帝報告遲象臣仍在人世的消息。
對於這個窩囊之至、夫綱不振的遲象臣,嘉慶帝頗有怒其不爭之恨,下旨稱:「閭里小民,因妻室不守婦道,教訓不悛將其休棄,是為事所常有。今遲孫氏淫凶不法,遲象臣不能約束,竟至為婦所逐,無能無恥已極。且遠避不歸,置伊父遲子禮於不顧,尤為不孝。」
他命那彥成在抓住遲象臣後,將其提到法場,先責打四十板,再令其親自觀看其妻遲孫氏被斬決的場景,以為「懼內庸夫」之誡。不過,被派往南皮、寧津二縣的官員並未及時找到遲象臣,為防遲孫氏在處斬之前自殺,那彥成請旨先將遲孫氏行刑。
一個月後遲象臣在山東樂陵縣一所寺廟內被發現,雖免於法場觀刑,但仍被杖責四十板後,才放回家中。一場歷時數年之久,迫使皇帝數下諭旨、自食其言的驚天大案,就此收場。
1987 年生於北京。北京大學歷史學系博士,國家圖書館副研究館員。研究方向為清代制度史、政治史,發表學術論文十餘篇。擅長歷史文學、歷史普及類作品的寫作,文筆生動平易、引人入勝。其作品《年羹堯之死》一經出版,即受到好評,影響廣泛,入圍《新京報》2018 年年度好書;獲得「2019 博庫 · 錢江晚報春風悅讀盛典」年度新人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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