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東京，窩在只放得下單人床與少件行李的商務旅店，聽著魏如萱的《陪著你》，寫下一稿拿掉了客觀時間，只剩生命的軸線的本，將細節逐字攤開，擺放成為一桌子日常。

戴上耳機，心裡確定，想要拍的是狀態，不只劇情。從「我」出發，主觀談「陪」，得著自己才是自己的命題，客觀翻閱各階段的你，原來他們從不曾消失，過去未來，總有一朝會相遇。關於生命、關於記憶、關於歌曲，我想拍的是如此。

完成提案，迅速將進度整合，聯繫製片，討論心裡屬意的演員，很快舉行第一次讀本。至今難忘我當下的緊張與語塞盡現，勉強擠出一些關鍵字，男人罹患阿茲海默症，他在角落裡迷路，困在自己與不斷錯頻，訊號遍尋，憑藉明顯過期的手機。「導演我喜歡這首歌，但是否能書寫出更清楚具體的事，人設動機」，原本碰面的演員客氣提起。

一邊想著為此事掛念，馬不停蹄又得出發滿地大雪的北京進行另一支廣告拍攝。白天奔波複雜的搭景作業，半夜強打精神生出一位提供演員參考用的虛擬的角色設定。睡前寄出，起床收到製片的轉達，演員覺得來不及預備，有點太難理解了，必須退出此次的製作，那麼導演，你有別的想法嗎？放下手機，像被呼了個耳光，我的世界幾乎要暈眩，為什麼繞？我究竟在找什麼？心裡滿載劇烈的問號。

快速盥洗，穿上三層厚外套，趕往片場的路上，終於才回過神來，片子還是得拍呀！我明明充滿期待，連同魏如萱的信任一起期待著。厚著臉皮找上經紀人好友求救，同時做好了放棄抽象概念的最壞打算。兩小時後手機響，得到無論年齡或表演質地，從未想像過的竹昇哥。「我需要先進行一次視訊會議嗎？還是怎麼跟竹昇哥說明下角色？」，不用，音樂跟腳本竹昇哥已經都消化完畢，我們直接定裝見，經紀人好友給了我一顆好大又好溫柔的強挺。

定裝當天，造型團隊小心翼翼做出不露痕跡的老妝，多處細紋，衣架掛著我在夢裡反覆看見的那套正裝，角色、人物，逐漸浮現。梳化結束終於有機會能與竹昇哥好好說上話，「導演我只有一個問題，你這些文字最後都會化作無形對不對？」，對！就是，眼前全部的書寫，都是為了最後的不用說明。「好，那我懂了！導演放心。」

拍攝來到，忐忑緊張，我像知道目標是走一百公里的健行，但不確定能否順利在既定的時間裡走到。這是一組很小的隊伍，卻是一趟數年難見一回的創作奇旅。沒有喧囂，沒有麥克風，沒有指令，眼前只有綠色的浴室，跟一次次開機之前講好的章節目標，音樂伴隨，接著就是五至六分鐘的表演風景。徜徉在攝影師與演員給出的各種美好，細嚼慢嚐同得往返文本做檢查，太陽下山，筆記紙上一道道的筆記與劃掉，心滿意足收工了。送走演員，我一個人在場景裡來回走，看到技術團隊在收拾器材，美術組開始場復，點頭微笑的謝意下是一頁頁洶湧的感激不盡。

影像製作有著許多步驟與部門，不只創意，前述作業，再至剪輯，最後調光，都是漫長並且需要信心的練習。不斷重複與重新說明，技術端的層層細節與推進，只為留下從歌出發帶給我的空間感與可能性。常有人問應該如何介紹這支音樂錄影帶，或者你想說什麼？反覆確認，還是覺得已經都在影片裡，那是一種講明了可惜，也不適合歸類的體型，在眾多的確定與不該確定，默契讓夥伴共時，執著將作品落地，是我最珍惜的事。

（編按：由魏如萱演唱、陳竹昇演出的《陪著你》MV，是由本文作者姚國禎執導，該支MV入圍第31屆金曲獎「最佳音樂錄影帶獎」）

※姚國禎：台灣美術指導，畢業於國立臺北藝術大學，主修舞台設計。長片作品有《角頭二：王者再起》、《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刻在你心底的名字》。近期開始擔任音樂錄影帶導演，以細膩而獨特的敘事觀點，搭配整體氣氛之營造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