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駿認為「保育不能只關在學術象牙塔裡」,愈多人了解就愈多人關心綠蠵龜。(合成畫面/王侑聖攝、程一駿提供)
1995年「望安綠蠵龜產卵棲地保護區」正式成立了。
儘管規畫了保護區,但還有太多問題需要處理:鄰近村落、民宿擔心影響生計反彈、慕名而來遊客太多干擾綠蠵龜。
有一個深夜,海龜媽媽要上岸生產,數十名遊客卻在海灘上喧鬧,程一駿的學生和對方衝突起來,其中一個遊客忿忿地說,「海灘又不是你們的,憑什麼只有你們能在這裡?」
程一駿沒有因這句話生氣,反而覺得遊客說的「很有道理」,「保育工作不能只關在學術象牙塔裡,愈多人了解我們在做什麼,就會有愈多人關心綠蠵龜。」
從此,研究團隊不再驅逐民眾,反而集中遊客進行導覽解說。程一駿努力地寫科普文章,和學生四處演講,教育社會大眾保護海龜及海洋環境的知識,建立「海龜巡守員」制度守護棲地。在當年,程一駿的作法堪稱創舉,學術界有許多聲音譏笑他「不務正業」。
20多年過去了,我問程一駿,現在的情況如何呢?
他微笑,現在只要逢海龜媽媽上岸產卵的季節,「幾乎已經不會有遊客去海灘打擾牠們了。」遊客自制的行為,讓海龜媽媽們能夠每年回娘家。而愈來愈多研究團隊起身效法,投入環境保育宣導工作。綠蠵龜成為望安的象徵,「那時候罵我們瞪我們的民眾,後來都會對我們打招呼了。」
海龜的命運被他改變了,他的人生,也因海龜們而改變。
程一駿說,40歲以前的自己就是遵循著社會的期待好好念書,成為一個在大學教書的老師,但是,40歲以後的他卻是用人生來完成一個使命。
「我們在澎湖做海龜研究,最後做到八頭海龜,我的學生說,八頭海龜沒辦法當博士論文(數量太少了),於是他(放棄海龜)去做別的研究了。」
可是,這些海龜卻和程一駿產生了情感連結:他辛辛苦苦地搞環保運動保存牠們的棲息地,離島台灣奔波,住在海邊的小屋裡……。結果,當初想作海龜研究的學生走了,老師卻留了下來。
「我繼續做海龜研究,做了十年之後,覺得有點成果,拿去國際研討會發表。」程一駿說,「在那裡遇到別的學者,他們告訴我,這個研究不是做十年的,是做30年、50年的。」只有長期生態記錄才有意義,於是,程一駿終於理解到,這是一件投入自己的生命的志業。
我問他,今年是記錄第幾年了,他微笑地看著我說:「第28年了。」
海龜實驗室的工作繁雜:要做實驗、要照顧海龜媽媽生孩子,當有海龜受傷擱淺時,一通電話報救,海龜實驗室裡的「海龜救傷中心」就要出動將牠們救回來,送牠們去看醫生。
說起志工在蘭嶼工作的辛苦,程一駿一臉心疼,「辛苦啊。」他說:「我們那裡有3個海灘,一晚要巡5次,加起來要走5公里。」
沿著沙灘巡邏,等待海龜媽媽們上岸,幫助海龜寶寶們出生,目送幾百隻寶寶們在月光下衝進大海。這份工作沒有薪水,只供簡單的食宿,要住在蘭嶼、小琉球2個月;可是,今年海龜實驗室招募義工,開缺12個人,來了140個人應徵。在PTT上,網友轉貼海龜實驗室「招募啟事」的標題叫做:「可能改變你一生的海龜保育志工」。
可惜的是,雖然保育觀念進步了,澎湖的海龜數量卻急遽減少,從1998年的19頭,到2018年只剩下2頭。有學者認為是因為棲地劣化,程一駿則認為,主要原因是對岸中國將澎湖視為內海放任捕殺,「我們放追蹤器的海龜,只要一過中線就不見了。」
澎湖不再是台灣龜安居的家,牠們去哪裡了呢?程一駿說,他的研究團隊從1988年開始進駐蘭嶼做研究,海龜逐年增加,從8隻到今年已有24頭。蘭嶼的公路離海灘較遠,當地人不吃海龜及龜蛋,亦無大陸漁民威脅,讓蘭嶼成為台灣海龜的新家。
這些海龜媽媽裡,超過7成不曾被記錄過,也就是說,牠們都是蘭嶼出生,成年後再回到這裡來養育下一代的「新手媽媽」。雖然台灣島四面環海,卻只留下了這一塊海洋的樂土。
1993年當程一駿開始海龜研究時,曾在研究站大門前貼上這對聯:
「四百年來第一站,」
「要讓海龜出頭天。」
「守護」台灣的海洋,是一代又一代,用生命連接的工作。
「今年的海龜蛋8月底就要孵化了!」程一駿高興地說,「下次去就是明年了!」再一次,他與團隊成功地守護了牠們。(回顧上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