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總統的權力很大，不僅要管外交國防兩岸，也要負擔行政院所有政務的成敗；而總統常常又兼任執政黨主席，包括政黨的選舉提名、派系人事、恩怨情仇，身為總統也常無法置身事外。政務、黨務及人事這麼多，但總統只有一個，久而久之，就會出現「總統的分身」。「總統的分身」雖然不是總統，但其實幾乎代表總統，舉凡總統想要到，但卻沒空到的地方；或者是總統應該見，但卻不方便見的人，總統分身都可以使上力。

分身帶著尚方寶劍，見到分身如見總統本人；所以要當總統分身有兩項缺一不可的條件：第一、他必須完全掌握並理解總統的想法，只要出錯一次，分身就再也不是分身。第二、他必須獲得總統全權的信任與支持，而且這信任支持是總統曾有意無意公告周知的。也因為總統分身的高耗損率，所以「分身」一旦得到總統的支持與信任，短時間就不容易替換了。

李登輝的分身是他的辦公室主任蘇志誠，在二月政爭時，年方35歲的他，以「層峰」之姿執行李登輝意志，大戰「黨國八大老」，讓合起來600歲的老先生們恨得咬牙切齒。陳水扁的分身是馬永成，少年老成的他政治判斷精準，行止得宜，儘管他不像蘇志誠發言嗆辣兇狠，但他任職總統府六年期間，所有人都知「見小馬如見總統」。馬英九身邊沒有蘇志誠、馬永成等級的親近幕僚，但他對金溥聰信賴與倚重的程度絲毫不遜這倆人，金溥聰被外放為駐美代表，美國人都知道，金就是代表馬英九。

蔡英文執政四年多，換了五位總統府秘書長，一直留在她身邊參贊機要的僅有倆人，一位是現任國安會諮詢委員陳俊麟。早在蔡英文於2008年初任民進黨主席時，陳就一直是蔡英文的最核心的幕僚之一，他在國安會主管國防軍事業務，是蔡英文派在軍方名符其實的「監軍」。陳俊麟曾長期主管民進黨民調中心，除了在選舉期間他偶爾替蔡英文解讀民調與民意外，幾乎不碰國內政治事務。相形之下，甫卸任的總統府副秘書長劉建忻，更接近李登輝時代的蘇志誠、陳水扁時代的馬永成。

在日前發生的總統府機密公文外洩事件裡，劉建忻幾乎在每個政策與人事案旁邊都加註了「政治評估」，而這些「政治評估」據信也都如實地傳達給蔡英文，讓蔡做出最後的決策，可見劉建忻在蔡英文總統府的決策份量。劉建忻是美國喬治城大學公共政策碩士，對政策的執拗與蔡英文雷同，很能與外部學者及政務官對話，儘管蔡英文的喜怒個性並不外顯，但一路承擔蔡最多情緒與脾氣的就是劉建忻。他像是幫總統蹲坐在火爐旁邊顧火的人，不能提早掀鍋，也不能讓東西煮到熟爛，要有很高的耐心，更具備好的判斷力；蔡英文將這樣的左右手放出去，自然需要下很大的決心。

蔡英文成為民進黨主席之前與政治素無淵源，所以比起幾位前總統，她更仰賴所謂的「團隊」，這個「團隊」成立於2008年她初任黨主席之際，當初必須微妙地平衡民進黨派系，如今卻成為蔡英文的跨派系團隊。操持政策政務的劉建忻曾是游錫堃幕僚，負責軍事國安的陳俊麟系出新潮流，主責民間組織與社團的洪耀福曾跟過許信良與陳明文，負責黨務也熟悉政務的林錫耀同是新系，甫接任總統府辦公室主任的黃重諺曾是陳其邁助理；由府轉任黨的林鶴明曾是謝系，甚至也服務過柯市府。

從2008年開始，這套「團隊」模式已運作12年，也越來越臻成熟。以往，類似劉建忻這種等級的總統左右手去職，多數都夾帶了重大的政治原因或陰謀；於今，劉建忻在戰功彪炳之際外放考試院任秘書長，卻更像是總統團隊有人「累了，去休息」的變陣，這在台灣過往的高層政治裡其實相當罕見。

蔡英文團隊當然一直存在同溫層過於濃厚的問題，不過，比起過去30年的蘇志誠、馬永成及金溥聰，這個看不到「總統分身」，勇於變陣與甄補新血的總統團隊，迄今卻意外地運作良好。蔡英文外放劉建忻的弦外之音是，任一個團隊，沒有任何人是不可取代的，也不必再有「總統分身」；這種擺脫人治的政治文化與決策模式，更值得往後有志大位者參考。

※作者為《上報》總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