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張藝謀位列國師之後，他的電影我已經不敢瞻仰，唯恐一不小心就會看到一部中國版的《意志的勝利》—雖然他已經在各種開幕式操演過一遍。但他畢竟有個電影夢，《長城》於是順理成章。

自《紅高粱》起，所有便於操作的中國元素，張藝謀都已經操作過，還是未能問鼎奧斯卡，於是這次他搬出了是個洋人都知道的符號：長城／Great Wall—但是他的西方編劇向他隱瞞了一點，牆，在中國以外已經成為網路自由管制的代名詞，Great Firewall of China就是所謂的中國防火牆的英文別名，它與長城的一脈相傳顯而易見，其諷喻也是一致的，中國網路管制者後來推出「綠壩」之類的變種，表面上是綠色和平了，但那個「壩」字的兇悍依然掩飾不了。

《長城》電影非常簡單，表面有對《進擊的巨人》的拙劣模仿，主題依然為建制統治者尋找合理化藉口，《進擊的巨人》裡牆內的青年依然存有破牆另開新天地的理想，《長城》則是捍衛牆、歌頌、甚至神化牆的。這不禁讓我想起過去兩年策動多次翻牆遠征的中國「小粉紅」們的牆邏輯：「牆是建來保護我們祖國的小花朵的」、「只要我們願意我們隨時可以翻牆出去，牆是防你們不是防我們的。」

更可笑的是他們由組織集體發予VPN以供翻牆進攻他們所看不順眼的牆外人之用，這就跟防火牆的發明者方濱興院士今年在一次公開演講中為了引述資料而公開用VPN翻牆一樣，臉皮之厚而不自知。但當他們越牆謾罵的時候，他們實際上變成了電影裡那些「牆外」的饕餮—牆向來都是兩面的，其實在他們的混亂邏輯之下，他們自己也承認了：「牆其實是為了保護你們。」

對於真正牆外的人，這樣一堵牆的存在實在是虛妄，一如歷史上存在的長城，何曾真正抵擋得了塞外虎視眈眈的鄰人。只不過在普世價值的世界，無人在乎小粉紅們的自囚，面對他們的冥頑，連充當解放者的衝動都是疲乏的。鲁迅所喻那一柄在黑夜里敲擊城堡的鐵牆的匕首，假如遇見的都是粉紅羽飾的自囚／獄卒，想必也只能沈默而終。

當然牆內的狂歡也會演變成饕餮的猙獰，俗稱「吃相難看」。比小粉紅更有資格享受既得利益的是這些真正擁有牆內話語權的老粉紅們。張藝謀這一代導演可謂老粉紅在文藝界的傑出代表，他們原本以叛逆者的面目起家，成名後便別出心裁地回歸各種他們所來自的價值觀，當遇到挑戰的時候絕對不會沉得住氣。之前有馮小剛的罵影評人「淺薄」，最近又有《長城》的製作公司發警告信威脅影評人—事因該影評人以明顯隱喻性的一句話「張藝謀已死」來評論《長城》。

饕餮的邏輯，是只許我以假大空的影片搜掠觀眾錢包，不許被搜掠後的半點抱怨。還是有深詣牆內說話技巧的影評人用特殊的方式將了張藝謀一軍，比如某化名「歧見俠」的說：「一群齒牙閃閃的猛獸，它們出沒於長城內外，橫行於華夏大地，見牆就拆，見人就咬，用利爪尖牙搗毀廟宇、撕爛典籍，使白骨曝於野，使鮮血流成河，使億萬華族號哭於無盡暗夜……這才是《長城》要講的故事，那些只看見了打怪的淺薄之士趕緊給我閉嘴吧，你們懂張天師的良苦用心嗎？」

但是對於牆外的人來說，無論聰明的護牆者還是聰明的周旋者，都毫無意義，難過的只是，中國一代兩代三代人的精力都耗費在這種「聰明」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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