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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蝸藤專欄:花木蘭在中國爲何慘敗?

黎蝸藤 2020年09月19日 07:00:00
《花木蘭》製片並沒有真正對中國市場下足功夫,還是那套靠過時的膚淺理解,結果就連中國市場也討好不了。(湯森路透)

《花木蘭》製片並沒有真正對中國市場下足功夫,還是那套靠過時的膚淺理解,結果就連中國市場也討好不了。(湯森路透)

投資兩億美元迪士尼電影真人版《花木蘭》,受疫情影響,上畫日期一再延後。終於到了九月才在東亞上映。

 

迪士尼投入重本,請來華裔演員擔任主要角色,有「神仙姐姐」劉亦菲、「宇宙最強」甄子丹、老牌明星鞏俐和李連傑等,本來指望在中國大撈一筆。然而,它在上映第一天票房為5388萬人民幣,只以極小優勢佔據票房首位,第二天星期六借助週末的時閒優勢上升到6189萬,但第三天就後力不繼,跌到不足4000萬,還不敵已上畫24天的《八佰》。《花木蘭》票房慘遭滑鐵盧已成定局。其實,此前不少人已預料票房會差,沒想到會這麽差,令之前不看好的人也大跌眼鏡。

 

《花木蘭》不但票房差,口碑也刷了新低。在中國影迷聚集的豆瓣網,給《花木蘭》的打星是4.9,最多人給的評分只有兩顆星(五顆星最高)。「史上最差花木蘭」、「迪士尼是詐騙犯」之類的評語充斥影評。看來《花木蘭》的失敗稱得上是全方位的。《花木蘭》在中國票房口碑雙輸,有幾個重要原因。

 

首先,中國的民族主義。

 

《花木蘭》開拍之初,中美還處於蜜月期。即便在川普上臺的第一年,貿易戰也沒有開打。但經過了貿易戰,特別是今年疫情以來中美的嚴重矛盾,中美人民之間的好感已消耗到差不多見底了。在這種情況下,原先希望拍中國題材打中國牌就能贏得中國觀衆的美國電影公司,如意算盤徹底落空。

 

中國的民族主義者會首先質疑,爲什麽美國人要拍攝中國題材。他們不但會認爲,美國人一邊要賺中國人的錢,一邊反中,「吃飯砸鍋」;還會進一步質疑,美國人拍攝中國題材是侮辱中國文化。

 

迪士尼雖然找來華裔明星演員,但他們全是「外籍人士」,其中劉亦菲是歸化華裔美國人(從中國入籍到美國),甄子丹是美國華裔(在美國出生的香港人),李連傑和鞏俐都是歸化新加坡人。

 

坊間傳説,中國廣電總局在2020年3月出了「限籍令」,限制非中國(大陸)籍的藝人的出鏡率。這引來媒體群起(再次)研究各明星的國籍。這幾個明星,特別是那三個歸化明星,都被中國網民鞭笞了一番:「祖國這麽強大,偏偏跑去當外國人」。特別是鞏俐說「這是個人選擇的權利」,被網民群起而攻之。

 

於是,美國人拍中國題材的電影,「外國人」當主角,激起了中國民族主義分子的抵制。早在公映前,「唱衰」《花木蘭》的聲音就不絕於耳。

 

即使中國「戰狼外交發言人」趙立堅力撐劉亦菲是「當代花木蘭」,「真正的中華兒女」,也敵不過民族主義分子中對她歸化外國的「差評」。

 

迪士尼雖然找來華裔明星演員,但他們全是「外籍人士」。(湯森路透)

 

其次,從各影評看,這部片也是低劣之作。

 

要知道,給《花木蘭》打低分的豆瓣網是相對「文青」聚集的地方,不是民族主義「憤青」和「小粉紅」的據點,連「文青」的評語都這麼差,可見電影自己的素質也不怎麽樣。《花木蘭》差在什麽地方呢?

 

第一,動畫片珠玉在前,真人版無法突破。1998年的《木蘭》在中國電影票房雖然不高(但中國當時電影市場還沒有培養好,總體票房都很低),但在錄像廳、VCD、電視、盜版碟、非法下載等方面卻很高。總之,動畫《木蘭》在中國滲透率很高,口碑也相當不錯。真人版沒有上演,影評就已對真人版中沒有木須龍、沒有李翔等大加非議。某種意義上說,這對真人版有點不公道:木須龍和李翔本來也就是虛構的角色,爲何就非要有不可?但珠玉在前,人人都認爲應該有,沒有就是不好,這沒有什麽道理可說。

 

第二,動畫片和真人版有一個重要區別。動畫本身的特性就是不寫實,動畫版《木蘭》把時代設定在中國和匈奴的戰爭,擺明是完全拋開木蘭的時代背景。

 

真人電影的預設通常就比動畫片較寫實。真人版《花木蘭》把時代設為唐朝和柔然的戰爭,這既有寫實的成分(真實歷史中,柔然是作戰的一方),又有不寫實的地方(是北魏而不是唐朝)。這樣的做法兩面不討好。既引來架空歷史的非議,又容易讓觀衆把「是否符合歷史」作爲評判的標準。

 

比如,在預告片中,用福建土樓作爲當時的民居,已遭來一片批評(木蘭在北魏,在北方,福建土樓在宋代之後才有,在南方)。沒有人多計較動畫版木蘭的房子「是否符合歷史」。

 

第三,觀衆口味的提高。在1998年時,中國人對外國電影的要求不高,當時有外國人拍中國電影,大家都用一種興奮的心情「外國人也拍我們」對待,喜歡在電影中找尋「中國拍不出」的東西。但過了20多年,中國電影市場成熟,觀衆的口味提高。更重要的是,美國拍中國題材的電影(和採用中國演員的電影)已成常態。於是中國觀衆轉而以對這些片用了「拍得是否夠中國味」而衡量。

 

換言之,打著「中國題材」的電影,再用一知半解的中國知識,很難再「糊弄」中國觀衆。以上說的福建土樓的問題,放在二十年前或許也就不成爲問題了。當年,中國觀衆只會用「不符合歷史」去挑剔中國拍的電影,沒有多少中國觀衆會以這種「挑剔」的眼光看美國拍攝的中國題材片。

 

《花木蘭》電影對中國最「一知半解」有兩個:一個是「氣」,一個是「孝」。製片方以爲把這兩個元素加入,就能和中國文化拉上關係,博得中國市場好感。結果被中國人理解為「氣功」的「氣」,在電影中被說成是男人才能擁有的東西。在中國人正在拋開儒家的「愚孝」的枷鎖時,電影卻把「孝」說成是木蘭從軍的動機。中共喉舌《環球時報》說了句大實話:「該片不過是西方人眼中的東方元素的大雜燴。」

 

最後,《花木蘭》在國際引發的非議,不但沒有成爲在大陸市場的利好,反而限制了其宣傳。

 

在海外,《花木蘭》引起的爭議有三個。第一是歷史「乾坤大挪移」。根據現有資料判斷,木蘭本應是鮮卑人,戰事本是鮮卑人(北魏)和同是鮮卑人(柔然)之間的「兄弟鬩墻」。但電影改編成爲木蘭是漢人,戰事成爲「中國抵抗外族侵略」的民族主義敍事。不但有文化挪用之嫌,還有霸佔歷史的批評。而在描述柔然人時,也引起了刻意「醜化」遊牧民族的爭議。

 

第二是劉亦菲曾聲援香港員警,在香港和臺灣及海外有「抵制木蘭」(#BoycottMulan)的活動。香港「社運女神」,不久前被以國安法起訴的周庭被譽為「真木蘭」。「抵制木蘭」成爲「真假木蘭」之爭。

 

劉亦菲曾聲援香港員警,在香港和臺灣及海外都有「抵制木蘭」(#BoycottMulan)的活動。(湯森路透)

 

第三是影片末尾打出了感謝新疆宣傳部門和公安部門的字幕,在維吾爾人問題被國際關注之下,在各國引發嚴重抗議和抵制。

 

本來,中國人喜歡「敵人反對的我們就支持」,《花木蘭》在國際的爭議本可促進中國票房才是。但在複雜的國際環境下,中國宣傳部門反而害怕這些爭議成爲輿論焦點,從而引發中國國內對民族問題、香港問題、和新疆問題的討論。於是有傳規定不得對《花木蘭》進行宣傳,製片和發行方不但無法宣傳,就連聘請寫手「唱好」《花木蘭》請水軍刷榜也不行。

 

這樣在中國網站各大娛樂版面,就只剩下說《花木蘭》票房如何不濟,豆瓣影評如何差的報道導。電影票房就回天乏力了。

 

「不是我不明白,世界變得太快」。在迪士尼投入巨資籌備拍攝《花木蘭》的2017年,肯定想不到在短短幾年間,整個世界會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迪士尼的理想不過是拍一部瞄準中國市場的同時也兼顧美國人口味,能在兩個市場都賺大錢的電影而已。但在文化日益對立,經濟逐步脫鈎化的劇變年代,幾年前的不能說不好的志向,現在成爲衆矢之的。

 

不能討好兩邊,討好一邊也不是不可能。可惜《花木蘭》製片並沒有真正對中國市場下足功夫,還是那套靠過時的膚淺理解,希望「躺著賺錢」,這就連中國市場也討好不了。

 

這樣的電影,如何能不慘敗?

 

※作者為旅美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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