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北者」是形容成功逃離北韓的人，但你知道美國在越戰時期，也有「脫美者」的概念嗎？當時不想被送到越南戰場的年輕人，透過早年黑奴走過的「地下鐵路」（Underground Railroad），成功逃到加拿大或外國。更神奇的是，地下鐵路曾載過一名三十四歲的台灣乘客，而且還是一名常春藤名校博士刺客！

據我所知，大華府地區約有八條地下鐵路，其中在馬里蘭州的伍德隆莊園（Woodlawn Manor Cul-tural Park），已開發為健行觀光路線，每年四月到十月的週六上午，都有免費的導覽活動。要體驗地下鐵路，就一定要了解黑奴的過去。

貴格會建立的救援網絡

地下鐵路建於一八二○年代，它既不在地下，也不是鐵路，而是由貴格會教徒（Quakers）、黑奴以及其他仗義人士共同建立的逃亡路徑系統，幫助黑奴逃往加拿大。由於蒸汽火車開始流行，人們借用火車的概念，鼓勵黑奴祕密逃往自由之地。

當時反對蓄奴的白人團體，以賓州起家的貴格會最有作為，連美國國父喬治華盛頓都曾抱怨他家的黑奴因得到貴格會的協助，落跑成功。

地下鐵路在貴格會的組織運作下，發展出許多密語，例如逃跑者叫乘客（passenger or cargo）、帶路的人叫嚮導（conductor）、提供食宿的地方叫車站（station or depot），提供金錢的叫股東（stockholder）。地下鐵路沿線有三千名工作人員，分工縝密，提供各種藏匿協助，以及最重要的，希望。一般相信，從一八二○到一八六五年，約有數萬人透過地下鐵路成功逃跑。

每個「車站」相隔十五到三十公里，大約是台北到桃園的距離，通常站長（通常是貴格會教徒）在傍晚時分，會在自家前院窗台，點上蠟燭或燈籠作為信號。逃跑者摸黑抵達車站時，可以暫時休養幾天，好好睡覺吃飯。之後，車站會幫他們準備鹿肉乾或口糧，用馬車或渡船載他們一程，然後，逃跑者又得靠自己的雙腳與機智，一路躲藏，直到抵達下一站為止。就這樣，站站相連，幫助他們逃往加拿大。

逃亡前先學唱〈跟著葫蘆勺〉

為了體驗黑奴逃跑的路徑，我們一行人，在伍德隆莊園地下鐵路的入口集合。嚮導說，得先認識夜空。由於黑奴都是文盲，缺乏知識，想辨識方向，得認識俗稱葫蘆勺的北斗七星，然後從葫蘆勺延伸出去，找到指引方向的北極星。

也有人用歌曲傳遞逃跑密碼，最有名的就是〈跟著葫蘆勺〉（Follow the Drinking Gourd），曾指引許多阿拉巴馬與密西西比的黑奴，一路往北逃跑。若是遇到下雨或是沒有星光的夜晚，逃跑者通常會藉由觀察樹幹苔蘚生長的位置，來判斷北方在哪。

冬天的聖誕節是最佳逃跑時機。黑奴大多不會游泳，趁著河水結冰容易通行，且天寒地凍一般人都不想出門，行蹤不易被發現。另一個逃跑時機是大雷雨，雨水會沖掉他們的足跡，獵犬也嗅不出他們的氣味。再不然，利用週六晚上逃也可以，因為隔天不用上工。

逃跑者喜歡荊棘區（brambles），荊棘有刺且毒，獵犬、獵人、馬都不喜歡沾上，在荊棘裡挖地洞，白天可休息睡覺，躲避追緝，而荊棘結的黑莓果，也可填填肚子；接著，遇到三百年樹齡的中空大樹幹，造型特殊的天然地標往往可用來辨識方向，空心樹幹可以躲藏休息，還有人放了蘋果與香蕉讓逃亡者補充體力；過河時，嚮導輕輕唱起當年地下鐵路的流行歌〈Wade in the Water〉，空氣中仍有點淡淡哀傷；經過開闊或剛收割的農地要特別小心，會增加暴露的危險；來到泉水區，終於可以放鬆一下，歇腳喝水，也與接應者在此密會。

最後，我們這群偽黑奴，逃了兩個小時，終於抵達「車站」。車站前方有座建於一八三二年的石造穀倉，屬於貴格會一位醫生所有，真的收留過許多逃跑黑奴呢！

王牌女嚮導與地下鐵路總統

哈莉特塔布曼（Harriet Tubman）是地下鐵路最成功的嚮導，帶領大家到達應許之地，被譽為黑奴界的女摩西。她曾規劃出十九條祕密路線，幫助三百多人成功逃到加拿大，也包含她自己年過七十的雙親。她很有頭腦，非常了解地形，更有決斷力，善於用槍，她曾驕傲地說：「我從未讓地下鐵路出軌，也從未遺失任何一位『乘客』。」她成功躲避所有獎金獵人的追捕，她被白人懸賞四萬美金，太多人想抓她都抓不到。

被譽為「地下鐵路總統」的貴格會教友李維柯芬（Levi Coffin），他與妻子建立從北卡羅萊納州到印第安那州的長程逃亡路線，幫助超過兩千名以上的黑奴逃跑成功，在那個年代，逃跑者與助逃者，被抓到都要處以嚴刑，黑人被鞭，白人被關。幸而還是有李維柯芬這種仗義的白人挺身而出，一個國家社會之所以進步，既得利益者的節制與退讓，往往是關鍵因素。

台灣刺客搭上越戰班車

隨著時代改變，黑奴不再使用地下鐵路這套逃亡系統。到了一九六○年代，許多美國人因反對越戰拒絕入伍，想要逃兵，於是地下鐵路在越戰時期，重新興盛起來，幫忙偽造證件，準備出逃行囊，提供接應名單等，各種後勤補給應運而生。

一九七○年四月二十四日正午時分，就讀康乃爾大學社會學博士班的黃文雄（下圖左上角），趁著蔣經國進入紐約廣場飯店準備參加午宴之際，持槍射擊，立刻遭到美國警方制止，子彈打偏，飛到旋轉門的玻璃上，蔣經國躲過一劫。美國警察隨即逮捕黃文雄，當時在門口假裝發送傳單的同伴鄭自才，聞訊後入內營救，被警棍敲到頭破血流，這就是戒嚴時期最令人震驚的「刺蔣案」。

當時，黨外人士聽到這個消息，趕緊湊足高額保釋金，先把兩人保釋出來再說。但開槍的黃文雄，暗自決定棄保潛逃，逃離美國，他考量的原因是怕在獄中遭到暗殺。不過他這一逃，大家好意募集的數十萬美金保釋金，就被法院沒收，引發諸多抱怨。

黃文雄留美期間，曾參與反戰活動，認識不少美國社運界的人。他能離開美國，靠的就是友人幫他安排「地下鐵路」。地下鐵路這套系統，從逃跑黑奴、越戰逃兵、到國際人士的祕密救援，至今仍持續運作，兩百年來真是一條神奇之路。

我想黃文雄應該沒有走過伍德隆莊園這段地下鐵路。他已不像早年黑奴那樣，必須裝瘋賣傻，全身汙穢，藉此躲避追捕；也毋需留意旁人說話腔調是否帶有貴格會口音Thee（你）；更不必擔心遇到印第安原住民該怎麼解釋滿臉風霜，憂慮會被告發；他應該與其他穿著直筒喇叭褲的嬉皮，互相做夥，結伴鬥陣。

他是最後一個解除返台限制的黑名單，也可能是第一個走過地下鐵路的台灣人。

*本文摘自《華府跫音：排灣族與國務院、林獻堂與櫻花考、大使館與黨外圈，你所不知道的60個台美故事》，貓頭鷹出版。

【作者簡介】

洪德青

淡江西班牙語文學系、成大藝術研究所畢業。
曾蝸居唱片業與出版業。
二〇〇八年全球華文部落格年度大獎得主。
待過越南胡志明市，著有《南向跫音：你一定要認識的越南》。
又去美國華府，寫了《華府跫音：你所不知道的六〇個台美故事》。
目前是獨立評論＠天下、故事網站專欄作家。
是TaipeiSaigoner，也是TaiWanshingtonian。
《華府跫音》臉書：https://www.facebook.com/TaiWanshingtonian/

相關著作:《你一定要認識的越南 (全彩增補版)》《南向跫音：你一定要認識的越南》《你一定要認識的越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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