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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認識的美國中西部川粉(上)

邱師儀 2020年10月23日 00:02:00
種族問題是美國的急症,經濟不好都還只是慢性病。(湯森路透)

種族問題是美國的急症,經濟不好都還只是慢性病。(湯森路透)

2020年美國大選川普與拜登打得難分難捨,今年可以說是近十年甚至廿年來台灣各界最關注美選的一次。在兩岸局勢緊張之際,我們的出發點主要還是源於「中國因素」,部分台灣人甚至分裂為挺川與反川兩個陣營。但事實上從美國政治與歷史的結構來看,中國從來就不是美國人最在乎的議題,更不用說與中國關係密切的台灣,事實上很多美國人連台灣(Taiwan)與泰國(Thailand)都搞不清楚。「種族問題」才是兩百多年來美國人揮之不去的夢靨,種族衝突甚至讓美國在1861年打了一場內戰,讓國家分裂成南北兩塊。川普的崛起當然與這樣在美國內部的種族混和階級的矛盾有關,同時2008年的歐巴馬、2016年的希拉蕊乃至於2020年的拜登都與這個矛盾有關。本文不去分析川普與拜登的選情,而是以一個4年前在中西部川粉小鎮考察的手札出發,提供台灣川粉與拜粉一個了解美國鄉下人到底在想什麼的參考。

 

啟程

   

2016年8月正當全世界90%的美選觀察家都預測希拉蕊會贏得美國第45任總統寶座時,我實地至美國考察,回到那個很鄉下、很純樸、很白的中西部母校(university of Nebraska at Lincoln),同時有幸親身經歷2016年美國大選的發燒期,從德州開車一路向北到內布拉斯加州,剛好都是保守派與共和黨的大本營,或者說紅州(red states)。吃住都是在白人朋友家,提供我們舒適的床睡覺、在盛夏無時無刻開著大冷氣。在德州的時候,帶我們去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牛排店、回送我們禮物、帶我們去看南北內戰後懷念蓄奴的南方旗(Confederate flag,隱含對黑奴制的支持)。到了北方,北方的保守派的朋友帶我們親自造訪印地安人保留區、帶我們去(假裝)買槍和開槍、帶我們認識鎮上的白人並發現他們無意識地都用N Word稱呼黑人、告訴我們印地安人多麼懶散多麼令人嫌惡……

    

我雖然受過美國高等教育,心中對於非裔、回教徒、非法移民、槍枝的看法跟這些鄉下朋友都不一樣,但從2003年第一天去美國讀書就跟他們玩在一起了。我們一起喝酒、一起打嘴砲、一起讀書、一起渡過不知多少個溽夏與嚴冬。俗話說在家靠自己,出外靠朋友,我受到這些白人朋友照顧太多也太深,縱使他們當中有許多人在意識形態上非常保守,但仍舊是朋友。因此這回在美國,尤其在北方小鎮上,對於支持川普的美國人,由於他們對我們真的很好,因此我也不方便多說什麼?就是靜靜觀察。尤其想到那是一個8月晚上可以降到攝氏9度的小鎮,我還蓋著他們給的被子,很舒適地繼續進行我們的美國考察。但是,很早就想寫這篇文了,是很personal的,在大選前寫下這些字,算是一個里程碑,為自己的生命歷程留下一點紀錄。

 

美國政治的張力

  

我喜歡漫談與探索美國政治,與個人實際發表的論文沒有太直接的關聯。在台灣研究美國政治(特別是美國外交)的學者常會被歸類為國際關係的學者,但我不是國關學者。喜歡談美政研究美政只是因為:她是我生命經驗的一部分,是我當年的美國夢。很多時候講到美國的一些現象,那個親切感是不會輸給談台灣政治的。很多政治學教科書裡所提到參眾議院、利益團體、槍枝、同性戀、反墮胎、印地安人保留區、亞裔美國人,我在美國的五年多期間(2003-2009)都親身經歷過,也積累了很多回憶,當然有好有壞。2003年時我第一次修了美政課程就覺得這真是太有趣了,因此決定要一直關注下去,不管這樣畢業後在美國工作好不好找?因此博班第一主修選美國政治,碩士與博士論文也都寫「美國的個人主義與政治參與」。後來我這樣走下去,也這樣走了過來。

 

意識形態是情感的,不是理性的,它只會越來越窠臼化,越強烈的意識形態,只會製造越多的隔閡與不信任。(湯森路透)

 

白人的偽善

   

留學時我在內布拉斯加州林肯市的生活方式是不太跟台灣人接觸的,事實上當地亞洲人比起紐約、加州簡直就是滄海一粟,整個兩萬人的學校亞洲學生學位生大概不會超過200人。我本來是要去美國拿個政治學碩士就要回來跑新聞的,因此每天我都在想我不知道還能在美國留幾天?我要盡全力看、聽、學、談。第一學期的時候我先跟英文也不好的韓國人在一起;到了第二年,英語比較溜了,朋友圈就換成德國人、法國人、西班牙人、中東人。

   

到了博班,由於已經很適應語言文化各方面,我周邊的朋友9成幾乎都是美國人了。一開始我跟他們「交陪」的方式,就不斷的喝酒,清醒的時候大家語言都不太好溝通,喝得有點茫了,大家竟然都能溝通了。最後兩三年,參加Party變成次要了,我開始能跟老美交心,我還滿開心能跟他們在一定的熟識程度之後,讓他們親口說出心中的黑暗面,他們會願意跟我講。由於我讀書的地方黑人非常少(但其實我很想交非裔朋友),所以這些跟我交心的幾乎都是美國白人(很多是保守派)。交心的程度是到我只要打個電話約個時間,我就可以買一張機票飛過去不用擔心睡的地方與食物。

    

因此,多年來,我深刻知道其實很多白人是很偽善的,偽善的程度完全不輸華人,他們會在別人背後說別人的壞話,也會搞小圈圈(他們稱old boy network),也很八卦、也會講關係。我曾經有一次讓我好朋友的爸爸(他是州政府的檢察官)幫我「抽交通紅單」變成免罰,跟早期落後的台灣完全沒有差別。

 

美國實在是太舒適也太富庶了,老美十盤食物有八盤是吃不完丟掉的,因此當個井底之蛙對他們來說不是太大的問題。。(湯森路透)

  

只是這些白人玩的東西跟亞洲過去的第一代移民所在乎的點不一樣,所以亞洲人有時候才會有白人都「大而化之」或者「很慷慨」的錯覺。會有這樣錯覺的亞洲人或者華人,事實上就永遠也打不進他們的核心圈子,這也就是為什麼有一些非常優秀的台灣或者中國博士畢業後在美國當地找到教職或者矽谷的工作,到了年老之後還是想要回到母國。一方面是想家想落葉歸根,二方面主要還是因為那個長期被冷落的失落感。

 

意識形態和友情

  

因此我跟保守派白人之間的關係是很為微妙的,他們對我真的很好,他們說Albert(我的英文名)可以談football、可以談宗教,然後也能講美式梗的垃圾話。最重要的是能陪我們喝到天亮(現在胃壞了無法了),聖誕節萬聖節感恩節都會帶我回家一起過。但是另一方面,他們知道我仍舊偏向自由派,讓他們有時跟我弄得不開心。

   

但是,從2000年的前10年,但現在2000年將近第二個10年,我們都老了,我原本廿幾歲的,現在都要四十了。當時候我交往的一些大學部的朋友,現在也都卅出頭了。意識形態的歧異性會蓋過超過十幾年的友情嗎?很不幸的,所有熟讀政治學的人都知道,意識形態是情感的,不是理性的,它只會越來越窠臼化,越強烈的意識形態,只會製造越多的隔閡與不信任。這個,就是美國社會現在最大的困境,嚴重程度一點都不輸給台灣的中國問題。

 

美國的滅亡:種族仇恨轉化為痛恨穆斯林

   

同時,意識型態強力發酵的後果,就是交自己政治立場相近的朋友,娶跟自己想法相近的老婆或老公,住在一個大家看起來都會跟你投一樣對象的小鎮裡,然後活在舒適圈。又美國實在是太舒適也太富庶了,老美十盤食物有八盤是吃不完丟掉的,因此當個井底之蛙對他們來說不是太大的問題。這個其實就是美國在廿世紀後門羅主義、孤立主義的根源。尤其跟歐洲人比,美國人只在乎自己跟自己的家庭,公眾事務懶得管,更不用提國際事務。附帶一提,現在我觀察臉書上的發展,也是一塊一塊的,也常常可以用意識形態的類別來分類朋友圈,道不同是不相為謀的。

 

交自己政治立場相近的朋友,娶跟自己想法相近的老婆或老公,住在一個大家看起來都會跟你投一樣對象的小鎮裡,然後活在舒適圈。(湯森路透)

 

而美國的意識形態,主要體現在對於有色人種的態度上,2001年九一一恐攻之後,就是體現在歧視回教徒的身上。美國的種族認同政治,一直是慢性病,最近川普崛起之後,開始轉為急性。所以我常說,美國要滅亡,其實與中國崛起關係不大,非常有可能是再打一場內戰分裂自己,最後耗弱而死。

 

種族問題是急症,經濟不好都還只是慢性病。

 

※作者為東海大學政治系副教授

 

【延伸閱讀】川普如果當選,是為什麼—我所認識的美國中西部川粉(下)

關鍵字: 美國中西部 川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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