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總統馬克宏正試圖鼓吹法國是美國與中俄對立中的「第三路線」選擇，他於G20結束後順道訪問孟加拉時就這麼說，但是正當馬克宏辛苦想說服印太國家與法國結盟的時候，法國的「後院」卻又失火了，或正式的說──2023年8月30日「法國影響圈」（Françafrique）中最重要的國家加彭政變了。

法國前殖民地政變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2020年起非洲撒哈拉以南國家連續政變、準政變，政變國家在地圖上一擺：幾內亞、馬利、尼日、布吉納法索、查德、蘇丹，連成一條線切斷整個非洲北半，其中除了蘇丹都是前法國殖民地。

尼日政變對法國的區域戰略打擊相當沉重，因為馬利、布吉納法索相繼政變後法國撒哈拉南緣戰略撤到以尼日為中心，結果尼日也沒了。這次政變的加彭比起尼日，可說要更為嚴重，先前失去的都是以前的法屬西非範圍，法屬赤道非洲範圍尚未淪陷，如查德雖是準政變，但無礙保持與法國關係，加彭是法屬赤道非洲的明珠，如今卻帶頭政變。

加彭天然資源豐富，是撒哈拉以南最大產油國，蘊藏量20億桶原油、3000億立方公尺天然氣，石油以外還擁有鈾礦、黃金、木材、鐵礦，是重要的礦產戰略物資國家，一直以來更總是與法國關係匪淺，兩國的關係密切到加彭獨立後郵箱都還維持三個投信孔：加彭、法國、外國。過去長年統治的前獨裁者老邦戈（Omar Bongo）更曾經毫不遮掩的說：「加彭沒有法國好像車子沒有駕駛，法國沒有加彭好像車子沒有油。」

如此重要的親密關係是長期經營來的，加彭於1960年獨立，1964年建國兩大勢力決裂，執政的加彭民主黨（Gabonese Democratic Bloc，BDG）利用縮減國民大會席位逼使加彭民社聯（ Gabonese Democratic and Social Union，UDSG）推不出候選人而在選舉中自動獲勝，這樣的狡計引發軍事政變，當時身為總統幕僚長的老邦戈向法國求援，法軍立刻介入，兩天內消彌政變，讓建國總統姆巴（Léon M'ba）復位。

老邦戈於殖民時代曾任法軍空軍軍官，與法國的淵源是他能請來法援的原因之一，政變之後他更上一層樓，在姆巴於1966年病重後實質掌握大權，並於1967年成為副總統搭檔，順利勝選，並於1967年姆巴病逝後就繼位總統，在法國總統戴高樂暗助下肆無忌憚地進行獨裁統治，1973年連任時，得票達到99.56%，老邦戈無所不能，身為總統，還身兼國防部長、資訊部長、計畫部長、內政部長，甚至自兼總理，儘管如此把國政當兒戲，在專制獨裁下，1979、1985年連任選舉得票還是高達99.96%、99.97%。

加彭身為產油國，石油佔國家營收6成，人口僅240萬人，理論上應該能分享到許多石油利益，更別說還有其他豐富天人資源，而且，與乾旱的撒哈拉南緣國家不同，加彭是世界第三大淡水資源國，沒有乾旱問題，即使如此，加彭有三分之一國民仍生活在每日收入5.5美元的貧窮線以下，這是因為老邦戈政府無效率之餘，兼且貪腐揮霍，吸取大量供灌，又從跨國石油公司收受賄款。

加彭人民認為老邦戈勾結外國，賤賣國家資源給外商獲利，自己抽取賄款，積累多年的怒氣忍無可忍，1990年終於爆發大罷工與暴動，老邦戈才趕緊修憲，允許真正的民主選舉，多人競選總統，也增添了只能連任一次的任期限制，但是一邊謀殺反對黨領袖，引發更大規模暴動，法軍不得不出兵保護總統府。不過1993年選舉老邦戈在新制下還是以過半選票過關，反對黨抗爭選舉不公，又是法國出動調停。

法國總統馬克宏正試圖鼓吹法國是美國與中俄對立中的「第三路線」選擇。（美聯社）

接下來，老邦戈的手腕變得較為細膩，改以高官厚祿收買反對領袖，成功消除反對聲浪，於是到2003年故態復萌，修憲改為任期7年且可無限連任，此後每次都輕鬆連任，一直到2009年心臟病發過世為止。老邦戈是法國在非洲最親近的盟友，忠誠支持法國政策，換取法軍屢次保護，以及大量金援，他去世時，法國總統薩科奇還哀嘆「偉大而忠誠的朋友離開了我們」。

老邦戈也在法國置產，特別喜愛尼斯，買下數棟奢華房地產，1999年購買的聖安潔別墅（Saint-Ange Villa）耗費190萬歐元，如今已經似乎荒廢。法國警方曾對邦戈家族進行調查，2007年揭露39筆在法國的房地產，9輛奢華豪車包括法拉利與賓士，但調查後來停止。2022年巴黎法院估計家族財富達8500萬歐元。老邦戈不只在國外揮霍，在國內也荒淫無度，曾召來秘魯小姐應召侍寢，偌大豪華寢室讓她印象深刻。

小邦戈（Ali Bongo Ondimba）父死子繼，他嘗試改變加彭的形象，跟隨歐洲的價值觀念，推動保育大猩猩與大象，禁止原木出口，趁機推「環保換債」向歐美世界敲詐一筆；在減碳風潮以及本身石油蘊藏逐漸枯竭下，他推動「洗綠」，利用位於赤道熱帶的優勢，從賣石油改賣碳權，還成為吸收碳排放高於本身碳排放的少數國家之一；結交包括英國國王查爾斯三世、足球明星梅西等等國際名人，哄抬形象，甚至微調了緊跟法國的一貫國策，2021年加入大英國協。

但是這些迎合外國的行動不見得都受國民歡迎，為了保護大象，農田慘遭踐踏也求助無門，保護森林傷害了林業發展與工作機會，加彭環保換債在國際上出風頭的同時，2020年加彭15~24歲年輕人卻有40%失業。

小邦戈本是爵士樂手，擔任總統後也還常演奏一曲，他試圖給人並不想當總統，是為了大局才只好不當樂手來當總統的形象，他任內放寬了老邦戈的嚴厲言論管制，以及種種在國際上出風頭的作為，也的確一度爭取到不錯的支持度，儘管加彭人民對政府腐敗無能頗有怨言，對小邦戈個人尚可接受，但是，2018年他中風卻還戀棧權位，露出馬腳，當年就引發流產政變。

當2023年小邦戈還意圖三連任，貪戀權勢的態度就十分明顯了，加彭人民對於他又跟父親一樣想要「做到死」怨聲載道，小邦戈擔心選舉翻盤，應對之道是：開票期間宣布全國宵禁，並限制網路使用，還封鎖三大法國媒體法蘭西24、法廣、法國電視國際五台，他以為得計，但軍方與人民忍無可忍，小邦戈一宣布勝選，隨即發生政變遭推翻，政變軍逮捕他的親信包括31歲兒子，在他家中搜出一箱箱現金，並釋放遭邦戈逮捕下獄的政治犯，人民歡慶邦戈家族下台。

由於邦戈家族與法國關係特別密切，加彭政變對法國是一大打擊，法國以及其他主要國家，一如往常對發生政變的國家予以譴責，但是，當小邦戈宵禁、斷網，封鎖外媒，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時，各國都不介入，加彭人只能透過軍事政變才能讓邦戈家族下台，卻要面臨譴責、遭逐出非洲聯盟、中非共同體，甚至可能面臨經濟制裁。

但是加彭很可能是一葉知秋，先前連續政變的是撒哈拉南緣國家，如今加彭點出中非共同體國家也很有問題，加彭政變的原因是「做太久」，而中非共同體國家有很多非洲做最久的元首，包括赤道幾內亞總統於2022年六連任，目前為全世界在位最久的元首；剛果總統於1979~1992年執政13年，1997年起於內戰獲勝後又執政至今；喀麥隆總統高齡90已經執政41年；中非共和國總統雖然不像這幾位老前輩如此「資深」，但已經著手邦戈家的手段，把總統任期5年改為7年，且可無限連任。

當加彭示範無限戀棧的領導人只能用軍事政變趕下台，這些前法屬赤道非洲國家，恐怕也要不安寧了。

※作者台大醫學系畢業後，轉行出版、產業分析、業餘歷史研究，著有《橡皮推翻了滿清》、《明騎西行記》等書，譯作有《紙牌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