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過去剃頭業來說，不小心劃出個傷口也是家常便飯。但你總不能讓人一直流血吧，因此，剃頭的都需要處理傷口，拿個棉花按在傷口上止血，所以人家多少跟醫學是有點沾到邊的。讓他們來實施放血療法，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想當初，英國就是這麼規定的，理髮師可以兼職手術業務。如果理髮師也會外科，那就不用去醫院縫傷口了，人家可以一條龍服務，就地解決。話是這樣說，縫合傷口還真的就是理髮師的發明，不過那是後話了，我們之後再提這個人。

中世紀的理髮師文化水準普遍不高，讓他們學習複雜深奧的醫學理論似乎也不實際。那麼理髮師是如何給人放血的呢？他們有小冊子作為指導，而且很多理髮師都是世家，也就是父死子繼，放血也是祖傳的手藝。一般來講，家裡都有一張圖，畫的是天上黃道十二宮如何對應身體各個部位。而且是和星座日期有關聯的，什麼日子在哪個部位下刀放血都有規矩。今天要是「水逆」不宜放血，那就請下次再來。可見，西方深厚的星座文化與此也是相關的。

祖師爺蓋倫推薦的放血量，是每天五百多毫升，大概就是一個寶特瓶的容量。沒有什麼病是放一瓶血解決不了的，一瓶不行就兩瓶。放血也不僅僅是放血，理髮師還需要拿過來聞一聞、嘗一下，這也算診斷病情的一部分。有些理髮師會在自己的窗臺上放一碗血作為廣告。所以你能夠想像，那些理髮店鋪應該四處都有血汙、到處都有蒼蠅飛舞。後來英國政府就不允許他們這麼做了，放出的血液全都被倒進了泰晤士河（River Thames）。

後來，這些理髮師兼外科醫生人數越來越多，國王愛德華四世（Edward IV）在1462年成立了第一個理髮師公會，樹立標竿，並授予公會成員在倫敦理髮和外科手術的壟斷權。但是這幫理髮師遇到了一幫激進的外科醫生，他們都學習過解剖學，顯然更為專業，他們同時也鄙視理髮師兼外科醫生，成立了自己的外科醫生聯合會。這一下，壟斷就被打破了。這兩個組織競爭了200年，最後合併了。

但是，學院派和草莽派顯然難以共存，後來還是分成了兩批人，只是理髮師逐漸不再負責外科手術了，還是去做他們的老本行，唯一相關的遺留物大概就是紅白藍三色的「三色柱」（barber's pole）。你去問問美容美髮業的人，可能他們也不知道其中的紅色代表動脈、藍色代表靜脈，白色則代表繃帶。

當時的外科醫生們往往都比較激進、膽子比較大。中世紀的一位醫生曾這樣寫道：「放血可以清醒頭腦、增強記憶、清潔腸胃、消除大腦水腫、溫暖骨髓、銳化聽覺、止住淚水、增強決斷力、發展感知力、促進消化、改善嗓音、驅散麻木、趕走焦慮、滋養血液、排出毒素、延年益壽……既能消除風溼、擺脫瘟疫、治癒疼痛，甚至能讓尿液乾淨清澈。總之，來試試看，就知道我沒在騙人……。」

所以，法國人不僅用放血療法來治療發燒感冒之類的病症，就連心理疾病他們也用放血療法來治療。要是得了相思病，最好的辦法就是放幾管血。當時法國人喜歡用水蛭來放血，牠們非常會吸血，在醫生不方便下刀的地方，這些小動物就可以發揮作用，價錢還不便宜，一般人可享受不起。當時，法國的水蛭已經快被抓到絕種了，為了治病救人，不得不大量從外國進口水蛭。法國每年大概要進口400萬隻，英國要進口600萬隻。到了十九世紀末時，歐洲年消耗上億隻水蛭，都快被抓光了。

當然，治病的理論依據是體液平衡理論，那麼就不能只著眼在血液上。當時還流行催吐，據說能排毒。一個農夫病了，下不了床，請人去找醫生開點藥，醫生忙得分身乏術，於是就先給了點糖漿，打發來的人先回去。等到醫生過幾天上門看病的時候，那個農夫正坐在家裡喝酒吃肉，看來是完全好了啊。這個農夫很感謝醫生，但是又說你送的藥太難吃了。

醫生滿臉疑惑，我不就只給了你一點糖水嗎，怎麼會難吃呢？農夫說你不是給我開了一大堆螞蟻嗎？太難吃了，下次別開這種藥了。原來送藥的人偷懶，路上在草地裡睡了一覺，裝了糖水的瓶子招來一堆螞蟻。農夫吃完了這一大坨螞蟻後就開始狂吐，病還真的就好了。當時的人都深信不疑，治病不就是排汗、嘔吐、通便灌腸、放血嗎？反正就是體液平衡說，至於是哪個體液不平衡，一個個試一遍不就知道了？

倫敦伯利恆皇家醫院（Bethlem Royal Hospital）採取的療法就是催吐、催泄，外加放血。無論多麼狂躁的精神病人，都架不住這三招。所以伯利恆醫院又被稱為「瘋人院」，可見裡面的手段有多殘酷。美國開國元勳之一的班傑明．拉什醫生（Benjamin Rush）也十分熱衷使用人稱「英雄療法」的放血來治療疾病，他給躁鬱症開的處方，便是一次性放出20到40盎司的血（大約600到1,600毫升）。

嫌放血不夠快，就配合拔罐，用罐子往外吸。難道西方也有拔罐？還真的有，這東西可不是中國的專利。反正，拉什醫生總結了一套理論：及早放血、大量放血，在令病人平靜下來上具有奇效。廢話！血都放光了，當然就安靜下來了，人都休克了！這種放血療法，一般都是放到人休克才會停止。

對精神病人採取極端措施勉強還能理解，但對英國國王查理二世（Charles II），他們下手也不輕。1685年2月2日，時年54歲的查理二世輕度中風了，隨即12位醫生對國王施行了慘絕人寰的治療。首先，御醫們割開了國王的血管，放出足足有1.5品脫的血液（約700毫升），緊接著給國王餵了催吐藥，令國王嘔吐不止。醫生一看，怎麼病還不好啊，這還是體液不平衡啊。他們找來茴香、肉桂、豆蔻、紫羅蘭、甜菜根，加上少許鹽熬了一大鍋，這是要熬湯給國王喝嗎？並不是，這是在熬藥，而且不是給國王吃的，是給陛下灌腸的。

一次也就罷了，但御醫們非得每兩小時幫國王灌腸一次，整整灌了5天。眼看國王的病情沒有起色，御醫們打算給查理二世「燙頭」。這可是字面意義上的燙頭，他們剃光了國王的頭髮，拿起燒紅的烙鐵往查理二世的頭皮就燙了下去。把國王的頭皮燙出水泡，再把水泡的血擠掉。燙頭的同時在國王腳底抹上鴿糞，然後在國王的鼻孔裡塞入噴嚏粉，全身塗滿熱膏藥。之前不是給國王喝過催吐劑？這次御醫們將從屍體上割下的頭蓋骨磨成粉、摻進瀉藥給國王喝下去。就這樣，在御醫們的努力下，4天後的2月6日，查理二世終於一命嗚呼。

1791年，天才音樂家沃夫岡．阿瑪迪斯．莫札特（Wolfgang Amadeus Mozart）接了個訂單，要為一位不具名的委託者寫一部《安魂曲》（Requiem）。當時的莫札特身體很差，已經日漸消瘦、臉色死白。因為貧血的關係，他經常頭痛，而且時不時會昏過去。他一直疑神疑鬼，覺得這部《安魂曲》就是寫給他自己的。過了幾個月後，他四肢水腫，已經沒辦法下床，嘔吐、腹瀉、關節疼痛。醫生給他放了足足兩公升的血，莫札特變得更加虛弱，再也不能動彈，24小時後，莫札特撒手人寰。以現在的觀點看來，如果不放血肯定不會死得這麼快。

無獨有偶，1799年的某一天，美國的開國總統喬治．華盛頓（George Washington）病了。他在大雪天時巡視自己的農場，結果感冒了。華盛頓有個不想讓別人發現的毛病，那就是他年輕的時候就開始掉牙，到後來掉得只剩下兩顆了。湯瑪斯．傑弗遜（Thomas Jefferson，美國第三位總統）某天分給他幾個堅果吃，他一用力，當場又崩掉一顆。

所以華盛頓其實是常年戴假牙的，其中有動物的牙齒做的，也有奴隸的牙齒賣給他的。但戴起來都不舒服，所以華盛頓一天到晚都繃著臉，因為實在是笑不出來。總之，他的口腔衛生狀況非常不理想。這一天他大概是著涼了，再加上細菌感染，他得了會厭炎（Epiglottitis）。這是一種不及時治療就會死人的小病。

會厭的作用就是蓋住氣管，否則吃飯喝水會嗆到。說話的時候，會厭就打開，讓呼吸道接通口腔。這東西要是腫起來，一邊堵著呼吸道，一邊堵著消化道，兩邊都非常難受，要是氣管被堵住了，還有可能會出人命，但是，這種小病特別容易被忽視。

華盛頓身體本來就還算硬朗，也沒當作一回事。他感到喉嚨痛，後來又開始發燒，於是他就讓自己的管家先為他放血治療，可惜不見效。後來連吞嚥都感到困難，喘氣也難受，大家這才趕緊去請醫生。華盛頓是開國總統，當然有很好的醫療條件，他是有私人醫生的。這些醫生都是班傑明．拉什的學生，拉什是普林斯頓大學的前身紐澤西學院畢業的。後來在費城學醫，又去了英國愛丁堡大學學習，號稱美國的希波克拉底斯。他創建了美國醫學教育體系，當時美國四分之三的醫生都出自他門下，而他也正在大力推廣放血療法。

來給華盛頓看病的詹姆斯．克雷格（James Craik）和古斯塔夫斯．布朗（Gustavus Richard Brown）又給華盛頓放了兩次血，仍然不見效。過了5個小時，迪克醫生（Elisha Dick）受邀來會診，他提出切開氣管，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華盛頓缺氧而死吧。可惜這種手術當時沒人敢做，於是大家再次採用了保守的放血療法。華盛頓前後總共放掉了2.5公升的血，最後眼看著臉色越來越蒼白，一點力氣都沒有，沒過多長時間，華盛頓就去世了，時間是1799年12月14日，那年他67歲。乾隆皇帝也是這一年去世的，享年88歲。

順便說一句，不僅僅是西方，《黃帝內經》之中也有有關放血的療法，而且還不少。印度古老的梵語醫學文獻《妙聞集》中也認為，放血之後，病人會出現一種欣悅感。挨了一刀，保證你還想再挨第二刀。東、西方在放血上倒是差不太多，只是在放血量上有差別。西方在放血量上一次次變本加厲，走向了極端。

比如，拉什醫生在獨立戰爭期間當過軍醫，而且曾代表賓夕法尼亞州在《獨立宣言》（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上簽字，身為美國的開國元勳之一。他支援廢奴、美國第一本化學教科書就是他編的，而且人類歷史上第一例登革熱紀錄，也是他留下的。但這位醫生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放血狂人，簡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放幾管血出來再說。

*本文摘自《醫學，從巫術到科學：戲很多的逆天續命史！人類為了「活」，所用上的智商和想像力，讓人驚嘆：這你也想得出來！》，大是文化出版

【作者簡介】

 

吳京平

中國科普作家、科學知識影音創作者、博客主播、中國科普自媒體聯盟「科學聲音」成員。題材以通俗科學史為主題，包括宇宙、工業革命、醫學、量子力學等，博客作品《科學史評話》系列總播放量超過5千萬次。

 
另著有《柔軟的宇宙》、《無中生有的世界》、《12堂經典物理課》等暢銷科普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