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勳把機車騎到住宅大樓社區附近的鬧區，必須到餐館林立的地區附近才會有更多外送單出現。十字路口的交通號誌亮起紅燈，想綠燈時更快一點起步，就得穿梭在等待車輛中停到最前面去。和正勳競爭的外送員們接二連三湧向停止線，即便是在等待綠燈亮起的時間裡，外送員們的眼光也時刻緊盯手機畫面。若不如此，就無法比別人早一秒搶得先機。傍晚六點，馬路上的外送員明顯增多，最激烈的晚餐外送戰爭就此展開。 

登錄同一外送區域的數十名機車外送員，爭先恐後搶單的戰爭被稱為「戰鬥單」，這是代理外送業者以每單三千到五千韓元不等的誘餌，引誘機車外送員互相爭搶的系統。與提示音同時顯現的外送單，短短五秒鐘就消失不見，只要稍有延遲，機會就落入其他外送員手中。像這樣〇．一秒就能決定勝負的時候，只能目不轉睛地盯著外送待命畫面。 

「今天單子還不少喔！」 

「是呀！得加把勁了。」 

正勳小心翼翼地向身旁等著出發的機車外送員搭訕，盯著待命畫面看的外送員簡短回答。雖然都掛著同一家平台公司標誌在工作，但外送員彼此之間並不是同事關係，而是競爭對手，隨時都有可能比自己早一步搶走多了一千韓元的外送單。 

紅燈轉為綠燈，外送員開始爭先恐後地向前疾馳，幸好正勳在等紅燈的時候搶到了一單，這次是知名壽司店的外送單。正勳抵達壽司店前面，等待外送餐點完成。部分餐館在烹調餐點時，會要求外送員到店外等待，理由是在店內等待的話，會影響在餐館裡用餐的客人。在外送壽司、義大利麵時要特別小心，外送過程中如果餐點受損，外送員就得負責賠償。 

為了維護餐點完整，外送員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騎車，結果造成外送時間拉長，配送費卻不會因此增加。正勳按下「取餐完成」按鈕，確認目的地，發現是配送上有點麻煩的住商混合大樓社區（譯註：這類社區大概只有五、六幢以下，幢距小，通常每幢下方都是面街的大型商場或購物中心，社區入口反而不顯眼。前文提過的住宅大樓園區，通常是占地面積遼闊，樓幢數量從幾十幢到上百幢，幢距也較遠，園區內運動、遊戲設施完善，有的甚至附設幼兒園）。這種地方不僅入口難找，進出也會受到刁難。他沿著黑暗的道路抵達目的地，迎接他的是貼在社區入口的注意事項。「禁止宅配、外送、郵局機車出入。」「請步行前往各樓幢。」 

正勳將機車停在大樓社區入口處，從外送保溫箱中拿出餐點。在這萬物皆可宅配的時代，反而有越來越多高級住宅大樓限制外送機車出入，理由就是為了減少機車噪音、保護住戶安全。從社區入口到二〇四棟大門約兩百公尺，分秒必爭的機車外送員大多只好提著餐點，小心地奔跑在造景精緻的樓幢之間。為了保持餐點外觀的完整，移動時還得小心呵護，但想到還有下一單要接，正勳不自覺加快腳步。

如果是首爾的超大型高級住宅大樓園區，通常從入口到送餐地點就有一公里遠，有些高級住宅大樓還以「會溢出食物味道」為由，要求外送員只能利用貨梯上下樓，也不管餐點明明是大樓住戶下單「要求」配送的。從被當成貨物看待的外送員立場來看，此舉實在太不近人情。 

甚至有些消費者只要送達時間稍微延遲就破口大罵，還把外送員當成「通緝犯」一樣，拍照上傳餐館評論區。 

還有父母當著子女的面，指著外送員說：「不讀書就會變這樣。」有時只是晚到片刻，就有人像是等了很久一樣吸著菸，一口菸氣直噴外送員臉上。只不過是配送顧客下單的餐點而已，外送員卻在不知不覺間淪落為社會「最低階」的情緒勞動者（譯註：Emotional Labor，指勞工除了一般勞務之外的工作付出，還被要求必須在顧客面前隱藏和壓抑真實情緒，表現出與內心相左的情緒，例如空服員、護理師、教師、餐飲服務員的「職業笑容」）。   

外送員將配送APP上出現的外送單分為兩種：「屎單」和「金單」。「屎單」就如同正勳現在的送餐地點一樣，是要花較長時間配送的訂單。得靠雙腿奔走在樓幢之間配送的高級住宅大樓園區，或是保安「森嚴」到警衛室要求報上個資的高級別墅區，都是外送員最討厭的配送地點。再加上在這種高級住商混合大樓社區周邊也沒什麼餐館，想再接下一單就得移動到商業街去。相反地，「金單」雖然單件配送費和「屎單」相同，但配送時間相對短得多。不僅配送地點出入自由，周邊餐館林立，這單配送完成之前，就有可能搶到下一單，也就是所謂的「合併配送」。

外送員進行「秒殺接單」的原因，也是為了搶下這種錢好賺的「金單」。即使工時相同，外送員之間的收入也有著天差地別，有人一天賺二十萬韓元（約台幣四千七百六十二元），有人連基本時薪都賺不到。所以外送員每天的收入就看當天是「淘到金」，還是「踩到屎」來決定。正勳猛按「外送列表」，每次更新都會不停有即時外送單閃現閃消，瞬間的選擇就足以讓外送員悲喜交加。

*本文摘自《滿意的話，請給我五顆星！：零工經濟時代，外送宅配、寵物保姆、清潔打掃、外包接案，10個你不知道的平台勞動者困境與難題》，今周刊出版。

【作者簡介】

 

柳慶鉉

韓國廣播電視台KBS導播。出生成長於慶尚北道浦項，一個至今還有鎮公所的小村莊。從小老是被父母罵不好好讀書，一天到晚看電視，幸好現在還能靠著那時的經驗賴以為生。

2010年以時事導播的身分入職KBS，主要製作〈今日世界〉（세계는 지금）、〈消費者爆料〉〈소비자 고발）、〈60分鐘追蹤報導〉（추적 60분）等揭發時事的節目。

曾經採訪過世越號事件、彈劾燭光靜坐集會，以及國家情報局操弄間諜事件等。但比起站在鏡頭前說話，更喜歡在鏡頭後面記錄人生百態。

2021年6月成為一個孩子的父親，依然喜歡在鏡頭後面傾聽人們的故事，與這個世界交流。

兪秀珍

編劇。轉眼間已成為出道15年的電視節目編劇，透過文字為從小就夢想的紀錄片編寫腳本。

從KBS《人間劇場》（인간극장）的資料調查工作開始，迄今為止已執筆多項節目的腳本，如：〈60分鐘追蹤報導〉（추적60분）、〈明見萬里〉（명견만리）、〈此物唯有天上有〉（천상의 컬렉션）、〈KBS特輯〉（KBS스페셜）、〈Docu Insight－星級人生〉（다큐 인사이트-별점인생）。

秉持「做好事，不如做對事」的心態看待世界，努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