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帶一路」十周年 走不出南北對立的篇章

湯名暉 2023年10月08日 07:00:00
作為中國國家戰略的「一帶一路」步步為營,歐洲方面因為義大利已於9月表態不續簽協議,使得疫情後的首次論壇將缺少歐洲主要國家的參與。(義大利外交部長塔加尼/圖片取自塔加尼X)

作為中國國家戰略的「一帶一路」步步為營,歐洲方面因為義大利已於9月表態不續簽協議,使得疫情後的首次論壇將缺少歐洲主要國家的參與。(義大利外交部長塔加尼/圖片取自塔加尼X)

2013年11月,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將「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並稱為「一帶一路」,經過十年來的折衝與發展,原先以絲路作為文化符號的發展倡議,經歷大規模的擴張與延伸,仍不可免除去政治化的目的。中國在江澤民時期「向西走出去」的基礎上擴展,使得「一帶一路」在全球發展的名目之下,推展為全球性的地緣戰略,超越原先中共原先內部預期的規模。在前五年期間內,曾一度受到多數開發中國家的肯定,甚至還包括東歐與南歐國家的歡迎,一度超過150國參與,使得覆蓋的地域範圍,一舉超越二次世界大戰後由美國主導的「馬歇爾計畫」。

 

2017年,北京在聲勢最高之際更進一步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並且在10月份的中共十九大寫入《中國共產黨章程》,「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作為意識之秩序,成為中國構建新型國際關係的重要目標,舉國內外勢不可擋的氣勢,更讓中國由此建構自鴉片戰爭以來失去的民族自信。然而,「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周易的古老智慧卻未能隨著「中國夢」而被重視,中國逐漸走向與美國之間的大國競逐道路,從而模糊「一帶一路」的原先發展目標,在自身尚在與「全球南方」共學的過程中,試圖解構西方國家「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

 

在國際體系演變的過程,崛起中的大國有意問鼎中原實乃在所難免,但是在軍事與經濟實力之外,還需要一套能夠安撫相異文化與體系行為者的秩序觀,在權力之外還需要一套建制(regimen)。在春秋時代的楚國在文化和語言與中原各邦相異甚鉅,由於無法提出一套有別於尊崇周天子體制的秩序,反而遭到中原地區的霸主所用,不但被視為各邦的外部威脅,與晉國漫長的南北競逐歷程,反而被新興霸權的秦國所取代。

 

「一帶一路」雖然已有相當的機制,但未能向他者闡釋什麼是中國的秩序,或是中國將如何以儒家的身份走出一條後西方的途徑。例如:菲律賓與寮國同樣都曾是「一帶一路」投資的地區,但是中國和菲律賓卻為了黃岩島持續發生摩擦,而寮國卻是在基礎建設的建構下形成與中國更緊密的關係,地緣政治的訴求是有可能凌駕於規則與機制之上。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馬爾地夫,一方面以基礎建設作為建構關係的途徑,卻不能容忍印度與之發展關係,沉重的債務反而成為中國的籌碼。基於身份與關係而非規則的秩序觀,更多的是基於情緒的表態,反映著與西方國際法傳統截然不同的法哲學基礎,不免讓西方國家對中國逐漸興起的民族主義更感到不安,而中國的價值也成為「全球南方」建立自身認同,反對西方自由主義的意識來源。

 

「一帶一路」在地緣政治理論的展現,中國企圖同時兼顧傳統的地緣政治學說,從歐亞大陸邊緣地帶為基地,分別向世界島各處進發,甚至進一步挑戰作為美國的離岸平衡基礎條件的加勒比海地區,對於既有霸權的美國而言,走進美洲大陸的「一帶一路」已影響既有的生活世界,而中國的外交敘事也未能緩和「一帶一路」對美國造成的疑慮。中國提出的龐大地緣政治架構,不禁分進南北極,更包括往外探索太空作為新邊疆,使得美國為維持既有國際秩序,同時管理大國競爭的風險,貿易戰便成為美中關係新常態的一部份。

 

為回應「一帶一路」帶來的壓力,美國、歐洲甚至印度都提出自己的歐亞大陸基建計畫,作為地緣政治的平衡方案。部份國家由於接受中國的生活與文化,已經由再在地化的歷程,將中國元素化為整體社會的一部份,彼此之間建構相近的生活習慣和價值,因此開展與中國的身份認同,其他國家要能夠洗去原有的文化痕跡,或是另建基礎設施的新系統,得付出比從無到有更為龐大的代價。例如:中國在東南亞和非洲投資的港口採取的通關系統和物流機制,已成為日常港務作業的一部份,行動網路應用以及與銀行對接數位金融機制,即使不是以人民幣作為結算單位,也將中國的金融准入機制移植於當地,其他像是鐵公路的標準與基礎設備,更是難以於短時間內被拆除替代。

 

為回應「一帶一路」帶來的壓力,美國、歐洲甚至印度都提出自己的歐亞大陸基建計畫,作為地緣政治的平衡方案。(美聯社)

 

「一帶一路」的強項在於移植中國的基礎建設經驗,但是面對新冠疫情的爆發,各種人文和社會層面的挑戰,考驗著中國對處相異文明的能力,原先參與的國家尚在經歷多元價值和社會認同的塑造,面對疫情造成的劇烈衝擊,已非中國曾經走過的歷程。面對內外的結構性考驗,「一帶一路」不只得面對西方國家在地緣政治的檢視,還使得中國得同時面對「債務陷阱」與「金德柏格陷阱」帶來的雙重挑戰。

 

「債務陷阱」以斯里蘭卡和寮國最為顯見,原先缺乏金融與工業體制的前現代社會無法妥善運用鉅額資源,也由於缺乏經濟創收能力,更陷入以債養債的惡性循環,只能交給債權方處置資源。「金德柏格陷阱」則以肯亞和東非地區最為嚴重,東非的「蒙巴薩-奈洛比標準軌鐵路」如今已無法選擇其他的完工方案,若沒有中國的支持也不可能以現況完工運行,因為相關的軟體與管理細節都在中國手上。中國若作勢撤出,將遺留龐大的爛尾工程,肯亞方面也只能以公佈合約,並且尋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協助。

 

由盛轉衰且挑戰重重的現實,使得據傳有130國參與的「第三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遲遲未公佈日程,相較於同樣是對外盛會的博鰲論壇所展現的自信與積極,作為國家戰略的「一帶一路」卻是步步為營。歐洲方面因為義大利已於9月份表態不續簽協議,使得疫情後的首次論壇將缺少歐洲主要國家的參與。受到俄烏戰爭的影響,歐洲各國領導人又不願與普丁同台,全球南方國家也深陷「雙重陷阱」之苦,中國若要與印度互別苗頭,藉由本次峰會另立南方國家的核心,還得看中國在恆大案後能否保有足夠的現金,中國同樣也得面對與「一帶一路」國家相同的治理問題。

 

雖然西方國家並非沒十全十美,近期也出現波蘭和匈牙利的民主倒退,法國和義大利同樣也面臨政治與社會的挑戰,但是西方社會尚有批判主義的思潮存續,民主的涵養仍能扮演平衡作用,這需要由上而下一定程度的反思與放權,是對於中國現有體制極大的考驗。本次出席峰會最終若是以政治意志的展現為優先考量,而未有西方國家參與其中,將使得南北世界之間的對立成為地緣衝突的新熱區,即使不成為「威權命運共同體」,也將使得「一帶一路」僅限於南方國家的世界。

 

※作者為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候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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